由于诞下怪婴,又接连克死了两个人,玉小娘的茗香阁早已不似曾经热闹,不少仆从都找借口去了别的院伺候,以免沾到不干净的东西,江梦归陪同蓝老太太进了院里,只有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正在愁眉苦脸地扫着地。
这两天眼见着别的姐姐都调走了,只有她没有钱也没有人脉,只得留下来伺候整个院子的洒扫浆洗,也没空管那位还在月子里的玉小娘了。
前两日,小娘还在屋里叫水,水?哪里有功夫给她倒水,自己一院子的活干不完,自己下床喝一口不行么,真是娇气。
还好今天早上到现在,屋内再没了动静,叫人省了不少事。
方才她好像听见屋内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谁管呢,晚点再去看看吧。
正想着,转身一看老太君带着个红衣姑娘进来,她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去。这两日府里早就闹翻了天,老太君今日过来,怕是要将玉小娘处置了,自己可要小心回话。
“我们顺路来看一眼玉娘子,她现在可歇着?”
“老太君屈尊来此,小娘便是歇着也该起来,我这就去叫她。”小丫头福了一福,自以为机灵的转头跑去开门了,只是大门大开的画面令她当场傻了眼。
玉小娘一袭白衣,挂在房梁上,随着开门的一阵风微微荡着。
江梦归见了这个场面,立刻抬手将绳索割断,飞身进屋抱下玉娘,又探过怀中人的鼻息。
小丫头已经被吓破了胆,急急地爬向老太君的方向,“老太太!老太太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被诅咒!!”
“别喊了,还有救。”江梦归即刻施术,渡以龟息,过了许久人才慢慢转醒,只是一睁眼,她两行泪留下来,踉跄着下地又要寻死。
“都怪我......都怪我害死臻姐姐,我已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叫我去陪她吧......”玉小娘哭得凄厉,整个人似乎已经不大清醒。
难道鬼头婴的母亲终究也逃不过这一劫么?
虽然听玉娘的语气,她与臻娘平日里交好,因怪胎克死了臻娘母子而心生愧疚,但又如何到得了自戕谢罪的份上?
直到给玉小娘服了些安神的药,令她暂时睡去,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处理方法,只得由老太太做主拨过来两个靠谱的婆子日夜照看,以免再出意外。
安顿一切后,老太太方才叫来当日的稳婆,询问了玉小娘当日生产的细节,直到问到那一床被褥,那个被玉小娘自尽场面吓得失了态的小丫头小声开口:“那被褥是被臻夫人带走的......”
邪毒源头的被褥是被臻娘主动带走的?这怎么可能?
“那天......玉小娘生产得突然,东西都没有备齐,慌乱间我用了本该给小公子准备的被褥,弄上了血污,直到孩子生下,模样怪异,我怕玉娘子心情不好,便着急带去房后清洗......”小丫头将当日情形细细说了。
她年岁小,犯了错害怕被责骂,哭着将染了血的被褥带出来,迎面碰上来探望玉小娘的臻娘。
臻娘好心,见着血迹不多,叫小丫头回去专心照顾产妇,将那沾了血被褥带回金风苑,换了自己给均儿准备的那一条,悄悄放了回去。
由于来去匆忙,没来得及嘱咐人拿去清洗,入夜后房内昏暗,奶娘喂了奶后便随手拿过来换上,这才造就了均儿的悲剧。
回到金风苑,将相关人员一一问询后,江梦归整合信息理出了前因后果。
“臻娘她......竟是一时好心反害了自己,不......”蓝明远难以相信这样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臻娘落水之事又该作何解?
还有一点疑问,那小丫头并未将被褥替换之事告知玉小娘,玉小娘又为何如此自责,一心认定自己害了臻娘?换句话说,即便她知道了臻娘母子接连身亡之事,所愧疚的也应该是由于自己诞下的孩子克死了均儿,又间接导致了臻娘的落水。
但从玉小娘醒来的反应来看,她自始至终所懊悔的,都是臻娘之事,似乎并不知道均儿之死的真相。
那么她到底知道些什么?看来等玉小娘稳定了情绪,还要去仔细盘问。
天色渐晚,老夫人支撑了一天,眼见着面露疲态,便由蓝明远先送回去歇息。
“江道长,您和祖母如此费心帮我查明真相,如此大恩,明远此生难报......”
临走,蓝明远郑重拜谢,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此时的江梦归还不知道,这是这个年轻人最后一次展露笑容,今日过后,命中注定的悲剧才将真正展开。
翌日,玉小娘依旧神色恍惚,无法问话,只得请来县中名医进府,却同时带进来另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
元阳子死了。
那个胆小逃跑的老道,死在了郊外的小路边,凶器是他自己随身的桃木剑,被硬生生扎入了心口。
江梦归虽看不上元阳子的那点修为,但他还是稍有功力,比普通凡人要强上许多,放到江湖上至少也能与武林高手打个来回,现在却被简单的一把木剑扎穿了心脉,何其诡异。
听闻了此事,蓝府中紧张的气氛已蔓延至各个角落,玉小娘从昨日起神神叨叨寻死觅活,现在连为鬼婴诵咒的道长都死了,那这座宅子之中还有谁能逃过!
那个服侍玉小娘的丫头已经再也不肯待在茗香阁,仿佛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淬了毒,下了咒。大夫开完方子,她一边哭着一边蹲在院门口熬了药,只求江梦归帮忙带进去。
“这里的东西我不敢再碰,反正看玉小娘那个样子也挺不过几天了,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既然她早晚都要死,就别连累别人快些去了,我也好换个去处,好过在这院里提心吊胆。”
小丫头将手中汤药一递,又蹲去角落哭了。
等再进屋,玉小娘在床榻上呆坐着,嘴里喃喃着不成句子,仔细听大概是“姐姐”“不是”。
“那一晚,你看到了什么?”江梦归试探着问,玉小娘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面对一个凡人,江梦归并不想施以威压,但玉小娘明显是知情人,她若瑟缩不言,此事无解。
“臻娘到底是不是想不开自行投水?她手中的虎头布偶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使你惊恐如此?”
句句逼问丝毫没有留给玉小娘退缩的余地,直到她呼吸急促起来,毫无血色的脸颊渗出汗水,口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呜咽。
“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玉小娘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胡乱抓扯着头发,反应激烈。
“你看到了她落水,却没有相救,而是一时惊恐逃走了,直到一夜过去才开始懊悔,直到听闻了臻娘真的身亡,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才想一了百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呜呜呜......”
“不是你,还能是谁!”江梦归一把抓过玉小娘胡乱挥舞的手,板过那张脸,“凶手才会问心有愧。”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她终于崩溃坦白,将内心压抑的真相宣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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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小娘睡得不踏实,不知多少次惊醒后,她忍下胸口的心悸下了床。
口好干,茶壶中也没有水,自从孩子生下,她隐约听说那孩子生得怪异,连看都没给她看一眼就抱走了,连着院中的丫鬟仆从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喊了半天,没来人,便悠悠地向外走。
左右睡不着,现在周遭没了人,她突然觉得轻松,终于不用时时刻刻被盯着肚子,像一个牢犯一样没有自由。
在这深宅大院里,三房的臻娘是她唯一的知心,月份还小的时候她们时常一同做些针线,或是去侧院湖心亭吃茶聊天,大概是心里的想法过于强烈,她竟摇摇晃晃地一路走到了侧院,通向亭子的小桥上,好像有一道身影。
臻娘为何抱着孩子在这?
她慢慢地走进了,能听见臻娘小声唱着哄睡的歌谣。
“臻姐姐....你在这做什么?”
“嘘——你看,均儿睡得正香呢。”臻娘将怀中的东西递过来,迎着月色一看,是一只虎头布偶。
“姐姐你?”玉小娘惊得连退了两步,见臻娘神色恍惚有如痴人,压下声音道,“姐姐,夜里风大,别叫均儿吹风了,我送你回去。”
臻娘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你说得对,回去......”
见着臻娘慢悠悠地转身,玉小娘赶紧伸手想扶过一把,手刚刚碰到臻娘的胳膊,对方像被针扎过一般向后退去。
“不要抢我的孩子!”
后面发生了什么,玉小娘已经混乱得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推搡过后,对方滑入了水中,那个布偶就掉在她的脚边......
臻娘在水中没有挣扎,安静得可怕,玉小娘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否则怎么会发生这样恐怖的事情......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鬼使神差地,她捡起脚边的布偶,头也不回的逃回了茗香阁,躲在被子里瑟缩到天亮,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都是梦。
产下怪胎是梦,臻娘落水是梦,甚至她在这座蓝府发生的种种都是梦。
直到第二天清早,传来臻娘身亡的消息,她才如梦初醒,但为时已晚。
随着玉小娘断断续续的将当晚发生之事道出,老太君所提出的四个疑问已经有三个真相大白。
此时院中剑光闪过,轻飘飘落入一人。
蓝府怪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再加上元阳子逃跑后,大肆宣扬怪婴可怖,秦川即便身在府外也得知了这一连两日发生的惨案。
今日连元阳子都诡异身死,秦川匆匆赶往郊外查验了他的尸身后,又赶回蓝府。
见着秦川飞身进院,江梦归问:“查的事可有眉目?”
“有了。”
“那你还不去那后人处堵截老石头,跑回来作甚?”
“正是因为查到了,所以才回来。”秦川道,“老石头的后人,就在这蓝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