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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灯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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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按察。”

提着琉璃灯之人在近前停住脚,对着周荃珝躬身行礼。

惧子脚下轻轻一晃,腰也往下弯了些,打眼一看,像是周荃珝醉得实在不行了,将整个人都借靠在了他肩上,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小的是永华殿的清安。”

来人也是个小内侍,与惧子年纪相仿,看他着样子,想来已在此处等了一会儿了。

“大人方才走得急,忘了将这灯带上,清安特奉主子之命将此灯递至大人手中。主子说,此灯虽不比月色,却也难得,望大人能将其收下。”

等了片刻未闻应答,小内侍清安又道:“大人虽已取得今夜所解灯谜之彩头,但这盏琉璃灯面着实也非凡物,灯上所刻“遂喜”二字于大人自身,于周府都有着极好的寓意,还请大人将这灯面一同收下。”

惧子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后头的灯笼亮在甬道里,串成了一串。最近的一盏,离这边已经很近了。

收回眼之后,惧子犹豫道:“周大人今夜饮酒多了些醉得狠了,眼下怕是听不清你方才说了什么话。这灯如此贵重,小的更是不敢妄碰,若是这一路不慎摔了磕碰了便是罪该万死,还是劳烦哥哥据实回禀贵主……”

惧子瘦弱,扶人久了有些吃力,但提着琉璃灯的清安却不退下,仍站在二人面前递着灯。惧子咬了咬牙正要再说些什么时,醉得不轻的周荃珝突然带着他往前踉跄了一步。

“此灯,此灯寓意极好,价格也不菲,在外头约莫能卖个好价钱。”周荃珝说着醉话,将面前晃人眼睛的琉璃灯接在了手里,“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灯我收下了,谢她好意。”

“是,奴婢一定将话带回。”

灯已送出,小内侍清安未再继续纠缠,只稍稍打量了一番周荃珝的醉态后就快步离开了。惧子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扶着周荃珝继续往前走。

容桉和叶贞从惧子手中接过周荃珝时,周荃珝的胃里已经翻得不行了。如同上回宫中酒宴后一样,一进到马车里便开始吐。吐完之后便瘫在了马车内的小榻上,头脑发晕,手脚也都开始发软。

叶贞这回做足了准备,早在昨夜便在马车里备好了一个陶罐以备吐酒,也提前将周荃珝晚间要喝的汤药给备好了。

见周荃珝不再吐了,叶贞便将一个袖炉放进周荃珝的手中,再扶着周荃珝让其先用热茶漱了口。

汤药是中途回府取的,眼下热度正合适,叶贞将壶里的汤药倒进药碗里,端着汤药慢慢喂着周荃珝喝了下去,直到喝完三碗,叶贞才将周荃珝放平下来,让周荃珝的头能靠在车厢里事先堆放好的软枕上。

容桉在车厢外头赶着马车,期间停了一次将陶罐接了出去。待马车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容桉提醒了一句:“叶哥,梅子。”

“梅子不是吃完了?”

“先前的是吃完了,但章姑娘这次回来又给公子带了些,寇姜说他今日一大早就将梅子装好也将那匣子放进车厢里了,你找找。”

叶贞在车厢里找了找,果真发现了一个木匣子,打开匣子,里头果然装了满满的果脯。还都是去了核的。

叶贞将手中的梅子干喂到了周荃珝嘴边,周荃珝虽闭着眼,却还是微张了嘴慢慢地将递到嘴边的梅子干吃进去了。

待陆续喂了三颗梅子之后,叶贞靠坐回马车的门帘边垂眼瞧着手中的糖匣子不语。

赶车的容桉看了眼躺在小榻上闭目养神的周荃珝,小声同叶贞说着闲话:“跟着公子的头几年,从未发现公子喜欢吃这些零嘴儿吧?”

“怎么,难道你早就知道不成?”

“公子从未吩咐过我去买这些,我上哪知道去?我也是这两年看章姑娘给公子带零嘴儿吃才知道的。要我说,还是章姑娘心细,咱们这些跟了公子好几年的人都没发现的事,她一个不经常在府里的人竟发现了。”

叶贞将手中的匣子放好,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转眼望见被落在马车帘外的琉璃灯,叶贞想了想,说:“这灯太过引人瞩目,还是将烛火吹灭了吧。”

“我也觉得。”

容桉取下琉璃灯罩,轻轻一吹,原本亮着炫目灯光之处便彻底黯淡下来。

马车停在府门外的时候,周荃珝的手脚仍是攒不起什么力气,叶贞唤了两声公子,但周荃珝的眼睛只是颤了颤,却睁不开。

莳萝听见动静刚想往府门口去就见叶贞背着周荃珝进来了,跟着问了几句情况之后莳萝方放下悬了一日的心,嘴里碎碎念道:“这得是喝了多少的酒,胃里哪里能好受得了。”

一边说,莳萝一边跟在叶贞后头走进晓暮院。

手脚麻利的香附已经将两大盆热水连同着两条手巾都给备好了,内室里的炭盆也烧得正旺。

叶贞径直将周荃珝背进内室放在了床榻上,香附将炭盆捧到了床头前,莳萝在炭火上烘了烘自己的手,然后半跪在床榻上将周荃珝身上的大氅和朝服给脱了下来。

为周荃珝脱完朝服之后,莳萝的手往边上一伸,香附便递上浸过热水的手巾。

莳萝拿着毛巾将周荃珝的脸脖手都给细细擦过两遍,又为周荃珝脱了靴袜换了另一盆烫些的水和另一条巾子将周荃珝的脚给捂了两遍,这才扯过被子将人好生裹起来。

章纠白回府的时候,莳萝等人已经回屋睡下,只叶贞还守在晓暮院的卧房外。

“醉得厉害么?”章纠白一手提着一盏金色的鲤鱼灯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走到卧房门口停了脚。

“同上回一样,吐过了应是好受些了,晚间的药也喝下去了。”

“哦……那厨下还有吃的么?”

“姑娘饿了?”叶贞一愣,“万婶睡得迟,眼下应是还未睡下的,章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下做便是了。”

“行,我知道了。”

章纠白没再接着问,只将手中的鲤鱼灯和糖葫芦往叶贞面前一递,说道:“替我拿会儿。”

在叶贞将东西接好之后,章纠白就转身往后厨的方向离开了。

等到章纠白打转回来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端了一个呈盘,盘上放着一个砂罐、一个装了柄勺的白瓷碗以及一盘切成了小块的白面蒸糕。

叶贞也不多问什么,只放轻了动作帮着开门掩门,掩门之前,还不忘将糖葫芦和鲤鱼灯给递了进去。

将呈盘放在内室的书案上时,章纠白顺手将案上留着的那盏烛火吹灭了移到案下,转而将鲤鱼灯放了上去。

鲤鱼灯比半臂还要长一些,与呈盘一道放着几乎要占满了书案,此时灯里的火苗正将室内映得微微发亮,却并不会刺目。

砂罐不大,放到炭盆里用边上的热灰煨着正好,煨好砂罐,章纠白端着白面蒸糕走到炭盆和床榻之间坐下来,一边烘着手一边慢吞吞地吃着。

眼见着蒸糕只剩下最后一块了,她犹豫了一下,没吃完,转而拿起了糖葫芦。将一串糖葫芦吃到仅剩最后一颗时,床幔内传出了细碎的咳嗽声。

周荃珝醒了。

章纠白站起身将剩余的一颗糖葫芦给放到了呈盘里,走到床头挂起了幔子。

周荃珝醉眼朦胧地望着放到自己额上的手,这次倒是没有口出斥责,只乖乖地躺着不动,一副好似可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

察觉出周荃珝的额头没有发热,章纠白唇角弯弯,手从周荃珝额上移开时顺着滑下来摸了一把他的脸,将手收回的时候问了句:“头还晕得厉害么?”

醉酒之后,周荃珝的反应尤为迟钝,章纠白的声音都落了好一会儿了,他才点了点头。

“有些饿。”过了会儿,他软着声音说。

“晓得了。”

将煨在砂罐里的粟米粥倒入白瓷碗中,章纠白一伸手,将床边茶几上的半壶茶水给尽数倒进了砂罐里。

白瓷碗里的粥并不多,只半碗过一些,章纠白将碗端起来的时候先问了句:“手上有些力气了么?”

周荃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摇了一下头。

章纠白忍着笑,先将碗往床边茶几上一放,再坐到床沿上连着被子一道将周荃珝拖了起来,让他靠在了床头竖好的软枕上。

期间周荃珝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正常睁开过,章纠白也不强行将人叫醒,只将一边的白瓷碗端在手里,坐在床沿边上用勺子一点一点舀了粥喂到周荃珝嘴边。

喂一口,周荃珝便缓缓张嘴抿进一口,期间若是察觉出章纠白喂得慢了他也不催。

而若是期间他察觉出章纠白喂快了则会将眉皱起来,还会闭着嘴将头转到别处去。

这时候的周荃珝,不像是传闻中那位能在朝堂上引无数人忌惮的周按察,倒是像个三岁的幼童,有着难得的稚气。

也像他十六岁之前,举手投足间总是裹挟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骄矜气。

喂完了粥,章纠白将碗放进呈盘,先是喂周荃珝吃了最后一块白面蒸糕,接着又将最后一颗糖葫芦给递到了周荃珝的面前。

闻出气味有些不同,周荃珝迟疑了一下,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丝眼,眨了两下,待看清嘴边放的是什么的时候微微挑了一下眉。

章纠白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原本是给你留了一整串的,但谁让你这个时辰才醒,我坐着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不得找点东西吃着打发时间么。反正其余的都被我吃光了,就剩这一颗了。你也不用谢我,谁让我是你师姐呢。”

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周荃珝没出言反驳,慢吞吞地就着章纠白的手将最后的那颗糖葫芦咬进嘴里。

内室里的温度高些,裹在山楂外的那层糖衣已有些要化的迹象,周荃珝安静地将糖葫芦含了会儿,再慢吞吞地咬了几口。

耳边是章纠白的声音:“唉,小心别将核给咽下去了,快吐我手上。”

过了会儿,周荃珝微微侧了脸将山楂核给吐到了已经伸到面前的手心里,呢喃了声:“多谢小师姐。”

章纠白将串糖葫芦的竹签子连同着吐出来的核一道扔进炭盆,嘟囔了一句:“说谢却不见谢礼,我可不买账啊。”

她说得小声,周荃珝却听见了,他半睁着眼环顾左右,想抬手却又没力气,最后苦笑着说了句:“在我枕头底下,你自己拿吧。”

“拿什么?”

章纠白有点没反应过来,想了一想,她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谁图你的谢礼。”

“真不要?”

本来没想要,但经不住被这么问。章纠白一下就犹豫起来:“真有谢礼啊?”

伸手探到周荃珝的枕头底下,在靠里的那面摸出来一个锦囊,锦囊里放着一颗圆圆的物件,有点坠手。

将锦囊翻转过来,一颗发着荧光的珠子便滚落在手心。

荧光映在章纠白的脸上,将她脸上的错愕映得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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