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沅芷吩咐碧玉拿一百两过来，但对江澧兰说道：“你既然向我开口，我就不能真的叫你借钱住宿，谁说我监视你，你就不能继续做我的幕僚？”

温沅芷接过碧玉手中的钱袋子，放在江澧兰面前。

道：“这是我预支给你三个月的俸禄，我若是有问题，你继续替我做推测，放心，你只做推测，至于监管，那是我的事，我不会问你的私事，你说的话，我也自有分辨真假的办法，两边并不矛盾。”

江澧兰还能说什么，打从许久之前，他就知道面前这位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站起身，正式作了一揖，“谢郡君体恤，等我找到住宅，就搬出去。”

温沅芷很愉悦，借了这笔钱，她与这位男主的关系更进一步，只要与男主的关系亲密，剧情若再发生偏离，就不会抛却她偏离得太远。

这次骷髅尸案，给了她启发，案发现场是女配李南初的府邸，就像一座桥梁，将她这个女主和男主连接起来，他们很轻松踏上桥，共同来查这一桩十七年前的谜案。

而二叔的贪污事件事发时，她和江澧兰都远离京都，导致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一点点的试探。

乍一看，骷髅尸案不好查，但实际上，二叔的贪污案才最麻烦。

江澧兰离开后，温沅芷并未急着回屋，唤来碧霞，吩咐道：“你心思细腻，亲自去一趟滇南，我要知道江澧兰从小到大生活的一切，查清楚了不要急着回来，先写信给我。”

碧霞神色一肃，“是。”

温沅芷又提醒道：“多带一些暗卫，注意安全。”碧霞：“是。”

吩咐完这件事，温沅芷又凝目思索片刻，道：“给吏部递个话，就说滇南的县令该调回京都了。”

碧霞面露喜色，“公子要回来了吗？”

温若兰乃温氏旁系子弟，与江澧兰是同年进士，在世家子弟中出类拔萃，温沅芷前年将江澧兰扔去扬州时，就将温若兰派去滇南，不过，温沅芷当初对江澧兰多少抱有嫌弃的意味，对温若兰却是真的栽培。

“你去滇南，也顺便考察若兰的情况。”

温氏任用族人，有一套属于内部的考核制度，就像官员科考入仕一样，不仅要通过院试、乡试、会试三重对学识理念的考核，而且还要对官员的人品进行考察，担任官职后，还需要吏部每年对其政绩进行评价，若是家中族人犯罪，还要受到罪责的牵连。

世家与官职选拔不完全相同，但又异曲同工之妙。

麒麟书院单独有一处别院，专门供温氏族中子弟入学，七岁时，进行初步考核，十岁进行复考，两次考核全部优秀的子弟会经历一次从家中至亲乃至书院邻里的详查。

从学问到生长环境，再到个人品性，俱得到族老们认可，才能够继续留在麒麟书院，成为温氏新一代的培养对象。

即便入仕，也要继续接受温氏的暗中抽查，如此高的标准，便是确保族中子弟能够克己复礼，对家族、百姓、国家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换句话说，就是希望供应给朝廷的子弟，拥有造福天下黎民百姓的能力和毅力，姑且对得起家族的栽培。

温沅芷坐在案桌前浅饮滇南苦茶，茶水微暗，再试几次，好像还是苦，她蹙眉，撇嘴道：“你再顺便买一些正宗的滇南苦茶，我不信它就是这个味。”

“是。”碧霞微愣后领命，见郡君再也没有吩咐，便悄声离开。

今日无事，温沅芷索性将江澧兰方才取下来临走前却被她拒绝放回去的书拿过来。

这是一本前朝的人物志，主要介绍一些前朝的名人志士，其中，温沅芷最为喜欢的是一名无名谋士。

书中对这名无名谋士的身份没有过多的介绍，温沅芷只能从字里行间品出一些细节，比如，这名谋士其实是名女子，又比如，这名女子对政事极其敏锐，对朝堂有独到的见解。

这名谋士提到过，御史应当忠敢直言，上谏君王，下监百官，不畏强权，不畏世俗，树正冠，执法理，做身正目明的直臣，方能成为朝堂上一名合格的肃清者。

温沅芷将她的个人语录又过一遍，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晌午，碧玉来询问在哪用午膳。温沅芷回到主屋，用过午膳后，顿觉困顿，便躺在软榻上小憩。

大约是上午听江澧兰提到过那位皇长孙，这一睡，温沅芷竟梦到那名指腹为婚的小未婚夫。

与其他人不同，温沅芷出生就带着记忆，拥有大人的眼光，四岁时早已经记事。

在她记忆力，那时候的皇长孙，整天板着一张小脸，像个小大人。

梦境里，回到富丽堂皇不失宏伟气派的长秋宫。

长秋宫的后面是一方很大的庭院，庭院里种满了温沅芷喜欢的玉兰花，春霞正盛时，娇艳的白玉兰悬挂枝头，含笑望着树荫下的一对金童玉女。

“李衍，你又说话不算话！”四岁的温沅芷，气急败坏时会对皇长孙直呼其名，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李衍面容白皙，长相俊秀，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帝王的端方持重，面对小未婚妻的质问，他脸上板正，却双耳通红。

握紧双拳，生气道：“我根本没答应给你买糖，你要是继续胡搅蛮缠，我就告诉母后，让母后罚你。”

温沅芷倏地张大眼睛，明亮眼眸里蓄满的泪水，如晶莹露珠，在白嫩娇憨的脸颊上滚落。

忽然，只听一声大哭，温沅芷嚎啕起来，“明明是你说话不算话，你还恐吓我，罚，你罚，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阿临，我要让阿临给我买，买来我也不给你吃，呜——”

到温沅芷身边不足一月的温临，站在阳光下，瘦弱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李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冷静片刻，忍耐道：“我答应你，明日出宫，一定给你买福源斋的梅子糖。”

温沅芷顿住：“真的？”

耳边恢复清净，李衍松口气，矮下身子，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脸上的玉露，“真的，君子一诺。”

温沅芷露出甜甜的笑容，忽然一个抽咽上来，她一点也不知羞耻，反而翘起了小嘴，生气道：“但你今天忘记了，你要给我道歉。”

李衍蹙眉，“我昨天真的没有答应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温沅芷生气急了，双手握拳，露出尖锐的牙齿，吼道：“给我——道——歉。”

李衍也生气了，他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沅芷，面色阴郁，温沅芷只在他骤然拔起时吓了一跳，然后与他对视，人虽小，气势却分毫不让。

小手还依然拉着李衍的衣服，防止他逃脱。

一大一小，二人在树下僵持了半响，长秋宫的姑姑忍不住探了三次头，李衍忍住脾性，再次妥协，“我道歉，再没有下次。”

温沅芷展颜，低头开始从荷包里掏东西，感觉东西到手，她娇哼一声，拉李衍，示意他蹲下来。

“你下来。”

李衍无奈地摇头，才一蹲下，感觉嘴里塞进一个东西，一股香甜弥漫开，顺喉而下，沁入心头。

李衍一怔，看向温沅芷，却见她得意地笑，还傲娇道：“本来你今天要是给我带梅子糖，我就拿椰子糖和你交换，但你偏偏没带，我就姑且给你尝一点点吧，怎么样，甜不甜？”

人小，气性大，但再大的脾气，去得也快，一眨眼，又能喜笑颜开。

李衍心中一股暖流划过，所有的戾气烟消云散，忽然感觉自己小气，竟然与小孩子一般见识，虽然他也还小，但他比她可是大了三岁。

七岁的皇长孙，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却违心道：“甜，但男人一般不喜欢吃甜食，你留着自己吃吧。”

岂料，小小的温沅芷故作大人般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如此迂腐，谁说男人就不能吃甜食？我那天就见到你喝了满满一碗银耳羹，你还说谎！”

李衍愣住，银耳羹是他趁着母后与姑姑说话之际，一口喝下的，竟没想到被她瞧见。

此刻，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又酸又甜，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终是寻到一丝慰藉。

暖阳下，金光四射，春风拂过树枝，雪白的玉兰花瓣如银白素雪，纷纷而落。

人小鬼大的温沅芷仰头，看着少年清俊的面容，心中嫉妒地“啧”了一声。

-

温沅芷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窗外的暖阳四射，投在红棕色的软榻上，她这才发现，身上像是浸了水，浑身汗湿，竟是被热醒的。

温沅芷头痛欲裂，唤来碧玉去打水，她要沐浴。

碧玉备好浴水，过来请示，发现郡君面色苍白，顿时一惊，道：“郡君，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去请御医来？”

温沅芷拒绝道：“无妨，梦魇而已，休息片刻就好。”碧玉松口气，关心道：“梦境都是反着来，郡君且放宽心。”

温沅芷点头，沐浴完，换身衣服，在妆奁前坐下，碧玉在身后擦拭头发，然后用篦子通发，温沅芷感觉头痛缓和许多。

但梦境的内容却迟迟不散，一直萦绕心头。

她与李衍的那场争吵，发生在旧太子谋反的前一日，李衍答应第二日要给她买梅子糖。

结果，第二日，他出宫后，长秋宫就被羽林卫围住，太子谋反的动静传来，等太子被擒，高祖皇帝回宫，李衍也消失踪影。

迂腐。

她曾经打从心眼里觉得李衍迂腐，像所有的男孩，在年幼时对长辈抱有最高的崇敬一样，李衍也特别崇拜自己的父亲，对旧太子几乎言听计从，甚至模仿他父亲的言行举止。

从小就学会板着一张脸，见谁都以礼相待，明明是高祖皇帝钦点的皇长孙，依旧活在繁缛的礼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