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设在院子里的一处角落里,上头搭了个草房,进去之后,将地上草堆扒开,地面露出个门板,上头还缠着杯口粗的锁链,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家丁把背上的康安安放在地上,吐了口气说:“累死老子了,看不出这小娇娘还挺沉呀。”
另一个年长些的推着谢子璎过来,瞧了瞧地上的锁链,说:“等会门板一打开,咱们就把人直接推进去,千万要动作快些。”
“哦?”年轻家丁见他神情紧张,不由奇怪,“老钱,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老钱摇摇头,“我不知道,陈三,我劝你也不必知道太清楚,在这府里做事,记得少说少问,不该咱们明白的事,千万不要打听。”
陈三不以为然地说:“好。”他蹲下来开始解开门环上的锁链。
老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叹口气说:“要不是这府里给的工钱特别多,我都不想再做下去了。”
趁着他们说话,谢子璎骨碌碌地爬到康安安身边,探手在她额角探测温度,又俯头凑到她胸前,仔细听了听心口,当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呆了半天,靠着康安安尚有余温的身体,一时万念俱灰,禁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他,谢子璎,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寻常的人,也是第一个紧跟她左右效力的人,为什么还是第一个看到她死的人?
他崇拜她,依赖她,信任她,可是,唯独就是保护不了她,他撕心裂肺地后悔起来,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小王爷那样勇猛,也不像贺郎那样圆滑,总是自顾不暇,无法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刚才在院子里就是因为迷路才被家丁发现,如果自己能聪明一些,早点找到她,安姑娘就不会被人害死了吧。
谢子璎边想边哭,声音越来越哑,渐渐只剩下呜咽抽泣,泪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他双手被绑在胸前,不能抱她,只有紧紧地贴康安安的尸体,平时他连她的手指头都不敢碰,怕她生气,怕小王爷不乐意,他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终于能够和她靠得那么近,可是,她已经死了。
“我也不想活了。”他哑声对着她说,“既然我救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死!”说罢抬起脸,深深吸口气,道,“安姑娘,放心,我会在黄泉路上陪着你!”
两个家丁听他嚎啕痛哭,又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不由都停止手上动作,一起看过来,老钱便摇头说:“你看看,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管给多少钱,总有些将来生儿子会没□□儿的感觉。”
陈三斜眼道,“怕什么,咱们现在有老婆吗?光棍一条连老婆都没有还想什么儿子的破事?!再说,这两个是偷偷摸摸自己找上来的,都是贼,照我看活该打死。”
老钱瞥他一眼,不再多话,锁链已经盘开,他一手拉着门环,对陈三道:“等会我一打开门,你先把男的推下去,然后再扔女的。”
陈三见他如此,不由也受到感染,态度认真起来,把谢子璎一把扯过来,睁大眼候在门板旁。
掀开门板,只见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连着一段石台一路往下,草房里点着油灯,光线不是很亮,只能看得见洞口处三四节台阶,再往下就是一团漆黑,迎面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还夹着种不知什么动物腐烂的又甜又腥的臭味。
陈三往下面瞄了一眼,吐着舌头说:“乖乖,真是个好地方。”
老钱喝:“废话什么,还不快把人推下去。”他紧张得提着门板的手都在抖,陈三看他怕成这样,心里也开始发怵,拉过谢子璎便往地洞里用力塞。
谢子璎一看这洞口地狱似的黑暗和阴冷,下头不知藏了什么鬼魅似的东西,尤其刚才听了他们的对话,竟然连他们自己人都不敢下去,早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哪肯乖乖就范,他双脚用力顶着洞口边缘,浑身扭动,挣扎狂叫起来:“你们不能这么样,我不下去!救命呀!杀人啦!”
陈三倒死推不动他,一不留神反被他逃出去几步,没办法说:“老钱你过来帮一把。”
老钱放下门板,过来从后面制住谢子璎,陈三直接往谢子璎的肚子上踢了一腿,把他疼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老钱心中不忍,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怨有头债有主,是咱们主人吩咐下来的事,不得不办,你死了也别找我们,谁让你自己命薄,撞到他这个阎王爷的手上了呢。”
陈三冷笑一声,揪着领子把他提到门口,抬起腿,刚准备把他一脚蹬下去,不料身后凉风扫来,腰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撞,自己收势不住,一头栽进洞口,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
康安安干净利落一脚把陈三踢下去,不等老钱反应过来,已经勾拳出手,重重砸在他脸上,老钱毫无防备,想不到一个死人竟然又活了,被打得跌倒在地,首先想到的不是疼,而是怕,指着康安安哇哇大叫道:“诈尸啦!鬼!有鬼!”
康安安上去对着他又是一脚,把他踢得弯成个虾米状,才说:“老钱,地牢下面有什么?”
老钱拼命摇头,尖声叫:“我不知道,我从来没下去过。”
康安安温和地说:“那就麻烦你下去一次,等会我再把你放上来,你就能告诉我下面有些什么了。”
老钱惊恐万分道:“别,别,我不要下去。”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上面的这个鬼女人可怕,还是下面的东西可怕了。跪在地上磕头道,“鬼……姑娘,千万不要把我扔下去,之前下去过的人从来没有活着上来的,但凡我知道的,一定告诉您。”
正在求饶,洞里面一阵喘息声,只见刚才掉下去的陈三鼻青脸肿,手足并用地从台阶上爬了上来,才露出一个头顶,康安安便上去一脚,又把他踢了下去,耳听一阵尖声惨叫,终于没了声音,想是跌得晕了过去。
老钱见康安安没功夫看他,乘机跳起来往外跑,谢子璎早守在旁边,横出一条腿把他绊了个嘴啃泥,他脸上刚才被康安安打得牙齿松动,这一下直接震出两粒牙,老钱捂着脸绝望地哭起来,边哭边含糊地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别把我扔下去!”
“之前被扔下去的人想必也曾求你们放条生路,怎么没见你们心软?”康安安一点都不可怜他,没有第一个把他送下去,是因为陈三更冷酷嗜同,而老钱看起来还有一分良知,凭着这一丝人性,她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来,告诉我,那个躺在水晶棺材里的人是谁?”她双臂横抱在胸前问。
老钱傻了眼,说:“啊?这府里还有水晶棺材?”他苦着脸解释,“咱们府里规矩森严,许多地方都是不能去的,我和陈三也是专管西院这块,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不能随意进出,如果被查到乱闯,会被吊起来吃鞭子。”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留着你干什么?”康安安叹,指了指地牢入口,“不如这样吧,你陪我下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不要呀!”老钱眼都直了,结结巴巴地说,“听说那里面……里面有冤魂!”
“冤魂?”若是他说别的,康安安倒也罢了。一提到“冤魂”,免不了触及她的职业范围,胃口也吊起来,问,“里面有死人?”
“对,对,好多,好多死人!”老钱用力点头,“我来了三四年,眼看着扔下去也有五六个了,有道人,也有路过的樵夫农民读书人,都是我们主人下命令扔下去的,地牢里的规矩从来只进不出,也不供应饭食,肯定全死得透透的。”
“死了人就是有冤魂?”康安安眼底一抹寒意,“既然这么怕他们变鬼,明知道扔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狠着心把人扔下去?我瞧你们其实还是不怕的,就是不想下去看看自己造的那些孽!”
“不是,不是,姑娘不知道,这下面应该是没活人了,可是,总是会有些动静传上来。”老钱急了,“我们平时总在这附近路过,明明下面不该有人活着了,却总是有走动的声音,尤其是在晚上,听得真真切切的。”他一边说一边害怕地瞟着地牢的门板,像是随时防备有什么东西会窜上来似的。
“哦?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康安安故意问他。
老钱立刻说:“把门板关上,姑娘和公子都走吧,我只说你们自己逃出去了。”
“陈三呢?”康安安指着地牢问,“不救他了吗?”
“呃……”老钱看着黑黝黝的地牢口,咽了口口水,犹豫道,“算……算了吧……其实他挺邪性的……最喜欢杀人,我一直和他不合。”
“你确实没他恶,比他多点人样子,可惜,也只多一点点。”康安安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一记手刀劈在他脖子上,把他打得晕了过去。
“安姑娘,你还活着!”谢子璎方才一直低着头,此刻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你明明……”
“我明明不是个正常人,你难道不知道?”康安安边说边给他解开手上的绑绳。说:“小谢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虽然我很感激你的一番好意,但你说的话实在太肉麻啦。”
谢子璎不响,突然又扑上来抱住她,“吓死我了,安姑娘,答应我,以后别再死啦。”
“我现在还不能死呢。”康安安幽幽叹了口气,说,“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你也不能。”她指着地牢入口,“我想下去看看。”
“啊……”谢子璎头皮发麻,脑中轰然作响,手一抖,康安安笑起来,“我又不要你一起下去,怕什么,你守在上头就好。”
谢子璎红了脸:“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了。”
“得了吧,就你这个破胆子。”康安安摸了摸他的头发,“乖乖的在上面,等我上来。”
她顺着台阶往下走,才走了几格,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于是将罡风贯入眼中,立刻便能看清四周情形,地牢里很潮湿,看起来就是寻常人家贮藏蔬菜的那种普通地窖,面积也不很大,所以一眼看过去,影影绰绰能看到很多东西,地牢中堆放着几件破旧不堪满是尘土的木器,到处都是杂乱的稻草,墙边似乎还靠坐着两个人。
她才要细看,身后一阵响动,谢子璎骨碌碌地一路小跑了十几格台阶,突然踩到个柔软的身体,他知道这是昏迷的陈三,也不管他,一脚跨过去了,在黑暗里焦急地喊:“安姑娘?你在哪里?”
康安安无语,只好过去拉住他的手,叹:“你怎么下来了?难道在上面也会觉得害怕?”
“呃……刚才突然有阵怪风把灯吹灭了。”谢子璎心有余悸道。“现在上头和下面一样黑啦。”
因为地牢里太过黑暗,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要知道这种看不到的恐惧向来比任何具体的恐惧更叫人觉得可怖,方才的悲伤愤怒过去之后,他重新缩在康安安身边,又开始一心一意地依靠她了。
康安安先朝着那墙角边的两个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