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列什基伽尔在洒满阳光的客房醒来。她伸了个懒腰,手指碰到了质感细腻的帏柱,这才好好打量了房间一遍:家具是上好的黑胡桃木,深褐色的表面有光泽,泛着淡淡的紫绀色。
她翻了个身,然后埋头钻进被窝掏手机,看到昨晚发给父亲的短信显示“已阅”。
但并没有回信。
手指停在手机触屏之上,她眨眨不知为何有点发酸的眼睛,然后带着一如既往的冷彻神态掀开被子,迅速整理好自己的仪容。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拜会这家的主人。能够教导出体贴而不失礼节的仆人,想来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这么想着,她推开客房门,踏上二楼的回形长廊。
从栏杆向下望,身着近似传统德国女仆装的几个佣人在客厅围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着。其中还有昨晚热情接待她的摩可小姐:
“听我说,昨晚那位借宿的小姐漂亮得像公主一样!而且,她还握住我的手,那岂不是像王子大人一样!”
“真的吗?摩可,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位小姐了吧!”
“不是啦,摩可的意思是,那位小姐十分地有骑士风度吧。”
“对吧,对吧,你果然很懂!”
埃列什基伽尔扶在栏杆上微微倾身,看着满脸青春的女仆们兴奋又嬉闹着,嘴角不禁莞尔。忽然一位较为年长的金棕色短发的女仆走来,年轻的女仆们便做鸟兽状散去。而年长女仆转身向上看过来,她便对上了一双颇为严厉的绿色眼眸。
她赶紧伸手消除了耳朵上放大声音的术式,正欲下楼,视线余光却似乎瞥见一抹红色的残影。她有所感应地转头看向走廊另一端的房间。
面目有些模糊的红发中年男人立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在她定睛细看时消弭不见。
“欢迎您,来自远方的客人。我是晨曦酒庄的女仆长爱德琳。您昨晚睡得好吗?”
她感谢了酒庄的招待,赞美之后适时地提出想亲自感谢酒庄主人,却得到了酒庄现任当家迪卢克·莱艮芬德有时出门的消息。而相比某位骑兵队长的咄咄逼人,女仆长听到她说自己来自远方后温和地表示了尊重,“风神会平等地欢迎每一位异乡的客人。那么您接下来的打算呢?”
“进城打工。”
“这就是蒙德城吗?”
坐上运货马车、坐在稻草上穿过峡谷和村庄,最终抵达了四面环水的城邦。她抬头起头,看到白鸟掠过晴空下的深灰城墙,城墙之上的竖轴风车有节奏地转动。唯一一座与外界相连的桥梁上,有小孩子正在喂一群灰羽毛鸽子。城门之上是雄狮的浮雕,看来是这座城市的象征。
“你好,请下车接受搜查!”
青年骑士左手背后,啪的一声站得笔直向他们行礼:“异乡的旅人,蒙德城欢迎你!”
“你好。”她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可否告诉我,蒙德城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是[北境的明冠],是[牧歌之城],是多少赞美之词都不足以描述的美妙城市。”骑士朗声说,脸颊大约因阳光照射而通红,搭配着骄傲而紧张的神色令人忍俊不禁。
“谢谢。祝你有幸运的一天。”微笑的嘴角向上扬了两度,她说出走到哪里都不会出错的祝福,然后踏入了蒙德城。
“如果想要体验蒙德风情,不妨去酒馆听听吟游诗人的歌儿吧,美丽的小姐!”骑士在她的身后喊道。
甫一踏入城中,熙熙攘攘的声响、气味和色彩便纷至沓来,铿然的打铁声、花店的叫卖和水果摊的讨价还价声一齐涌进耳朵。空气中飘着丰富的味道,她强迫自己忽视了一股黄油、洋葱和肉馅混合的香味,硬着头皮右拐穿过高大的木架房屋。巷子通往城市更深处,一栋尖顶酒馆矗立在面前,门前立牌上贴着一张宣传页,她弯腰仔细一看,是一封驱逐野猪的招募书,标题还是刚刚的来处晨曦酒庄。
浏览了酒馆简介,她在心里盘算了应聘这里的种种好处:三教九流聚集好打听情报;家大业大待遇差不了;跟骑士团关系匪浅,后台很硬;而且她对晨曦酒庄印象很不错。
她推开酒馆的门。
墙壁上锃亮的煤油灯安宁燃烧,混合着多种美酒的香气,温暖的木质色遍布视线所及。吧台后空无一人,而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着旧贵族打扮的绿衣少年。
刹那间,眼前的明亮温馨的室内就像熄灭了一样。
理智在那一刻被掐灭,被玷污的心脏开始鼓动,她听到满身血污和淤泥的白发红眼女子来到她耳边柔声细语:
“不愧是血统非凡的天才,一眼就看破了这个吟游诗人的真面目呢。啊啦,游荡在外的神明可不多见,那个醉醺醺的吟游诗人可是宿醉后最没防备的时候,想要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哦。”
“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戏码,爱因兹贝伦,你现在不过是封印在我体内的恶灵罢了。”
而说话的本人却与冷静的口吻相去甚远。
她慢慢向前走近,倘如就着灯光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瞳孔在神经质地放缩,浑浊与死寂逐渐吞噬了瑰丽的眼眸。她的手指也像不听使唤地颤抖,脸上的表情混合了疯狂与仇恨,变成像蝴蝶或者蜥蜴那样没有意识的残忍生物。手指慢慢伸进金色的虚圈中,摸到了长剑的冰凉剑柄。
“对,对,”爱丽丝菲尔·爱因兹贝伦模样的圣杯意识陶醉般地呓语,“杀了他吧,杀死那些自以为是、傲慢又愚蠢的神明,然后沐浴在神血中得到更多的力量吧,这不是你和你父亲的夙愿吗?如此一来我也会变得更强大……”
突然,长凳上烂醉如泥的吟游诗人肩膀动了动,露出一张清秀少年的脸。
“唔,是生面孔呢……你是从别处来的旅行者吗?”少年睡意朦胧地揉揉脸,幽绿色的漂亮眼眸好像还没找准焦距,“欢迎你来到蒙德城,不如我来为您演奏一曲吧。蒙德可是吟游诗人的天堂!”
她看着吟游诗人嘟嘟囔囔地摸出七弦琴,一边打哈欠一边整理压皱的斗篷衣领。
“啊,喉咙好渴……咳咳咳。”
手已经握紧欧式长剑,甚至娴熟地翻转手指,在另一个空间挽了个剑花。
神明都是将人类视为蝼蚁、贪得无厌索取无度的家伙。
……所以,面前这个货真价实的神在干什么?她的余光扫过被调试的琴,毫无疑问品质上乘,却并不是什么蕴含魔力的道具。
“当然是,为你演奏一首歌啊。欢迎你来到提瓦特最自由的国度!无论你来自星海的彼端还是异世的国度,蒙德都会为你奉上最美味的蒲公英酒和最动听的歌,请尽情欣赏我的演出吧!……啊咳咳,糟糕,嗓子劈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沉默。
我,讨厌神明。
因为父亲的缘由,因为母亲的缘由,因为阴差阳错知晓了赋予自己力量的女神的悲惨命运,因为看到了神明随意泄愤便灰飞烟灭的城邦。所以,为什么要唱歌给我听?
“欢迎光临‘天使的馈赠’,有什么需要吗?”
埃列什基伽尔一个激灵,理智瞬间回笼。眼前的一切恢复了原有的温暖色彩,一个酒保打扮的中年人正关上后厨的门,走到吧台后面。
如影随形的阴冷随之散去,她听到爱因兹贝伦的阴魂发出未得逞的怨气叹息。
“查尔斯先生,请给我一杯水!”吟游诗人笑嘻嘻的趴在吧台上,腰间的风色玻璃球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温迪,我去后厨打扫之前说过不想回来再看到你。”查尔斯双手抱在胸前,“如果是迪卢克老爷发现你醉倒在酒馆过夜,一定会直接扔出去的。”
他转而看向埃列什基伽尔:“不过,这个酒鬼诗人只知道赊账喝酒,倒也没什么坏心眼。这位小姐,我们不会向未成年出售酒精饮料的。要来一杯苹果酿吗?”
原来酒馆还出售软饮料吗?……应该和奶茶店差不多吧。
“您好,我想在这里谋一份差事。我并不懂调酒,可以做服务生或者负责饮料吗?”
“唔,当然。最近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你看上去不像蒙德本地人,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埃列什基伽尔。”她回答道,“是刚到蒙德的旅人。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