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沈淮这儿的动静太大,往他这儿涌的冗南人越来越多。他的马一路过来受了惊,淌过涉河便一头钻入深山。
另一边的荀安挽弓搭箭放倒了几个冗南人,随即扯着缰绳朝沈淮追去,只留给卢霄一句话:“其余的你收拾!”
马蹄踏过深涧,一路追赶,荀安终于看见那一袭白衣,于深山中格外鲜明。
荀安收了弓箭,拦腰一抱,将已然昏迷的沈淮扛上了自己的马,向前飞驰而去。
沈淮醒过来,下意识就去揽荀安的腰:
“荀安,近来可好。”
这把腰啊,他朝思暮想,梦里都不舍得摸几回。如今隔着披风和铠甲抱着,沈淮不舍得松手。
“我好得很。”荀安咬牙踹翻一个追上来的冗南人,道,“没空跟你叙旧,你的兵呢?”
“在岸边,方才人多,我同他们走散了。”沈淮答。
“你胆子真大。”荀安气不过,长缨凌厉一扫,扫翻了两个冗南人,“今日若不是我救你,你想死在这儿?”
沈淮笑了笑,将滚烫的脸颊贴在荀安的后背:“我算准了你在附近。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算准?”荀安挑眉,冷哼一声,“怎么算的。”
沈淮搂紧了荀安的腰,缓缓道:“这股冗南暗骑一踏入绥北地界,哈依那么精明,他肯定得知此等消息。不管这支队伍是不是来支援他的,只要能汇合,对他来说都是好的。我料定今日他们必然汇合,既然他们在附近,你离得就不会远,你是荀英放在暗中的眼睛。”
荀安道:“你身子怎么这么烫?”
“想你想的。”沈淮道,“好久没抱了。感觉只要抱着你,我的病好多了。”
有冗南人扯住沈淮的长袖,想将人拽下来,荀安反手一把刀,刺穿了那人的手背,连带着沈淮的衣袖都被扎断,染着冗南人的血,飞在了空中。
沈淮由衷夸赞道:“荀安,你真厉害。”
没了衣袖,沈淮的皮肤暴露在空中,深山里的风一吹,冻得他发麻。
荀安解开披风,道:“冷么?披上。”
沈淮抖着唇笑了:“不冷。”
荀安不同他废话,手臂一扬将披风披在沈淮身上,他转头看着后面狗皮膏药似的冗南人,蹙眉:“卢霄怎么连这几个人都拦不住。”
如此追下去不是办法,他们的目标太明显,若是被纳葵的兵看见,那就棘手了。荀安突然道:“你方才说,咱们好久没抱了?”
“唔……”沈淮裹着荀安的披风,“不是么?”
荀安嘴角一扬:“你等着,待会儿让你抱个够!”
沈淮还没反应过来,荀安突然单手将他抱入怀中,然后甩开缰绳,离了马,护着沈淮的脑袋一同滚进了草堆里。
深山树木丛生,马儿依旧没命地向前跑。离他们最近的冗南人被杂树挡了眼睛,看不清马上的动静,依旧跟着马儿向前追去。
两人在草丛里滚作一堆,沈淮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的脸埋在荀安的胸膛,感受荀安澎湃的呼吸和心跳声。两人沿着山坡一路往下,直到滚进一处破旧腐烂的树洞里。
沈淮的脑袋磕在荀安的怀里,荀安的后背则狠狠撞在树洞深处。两人均是闷哼一声。
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几个冗南人压着草丛从他们身边经过。二人连忙屏住呼吸。
待脚步声很近时,荀安的刺刀已经蓄势待发。
好在这些人只是经过,并未察觉到树洞里竟藏着两个人。
直到周遭再也没有旁的声音,荀安死死搂住沈淮的腰的那只手,这才稍稍松了一些。
树洞里并没有多少光亮。可足够让沈淮将荀安的脸细细描摹一遍。这张脸依旧如初次见面时那样,令沈淮无比心动和雀跃。荀安的眼睫格外的密,在眼眶下方洒下一片浓郁的阴影,也洒在了沈淮心尖上。荀安的唇如此鲜红,让他忍不住想咬。
他不由神思缱绻地唤道:“荀安啊。”
这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慰藉。
是他心头的一滴血。
树洞闭塞狭窄,荀安的后背早已抵在树洞内壁,贴得严丝合缝。沈淮在他怀里烫得像个火炉,焐得荀安也跟着一起出了汗。
荀安轻轻拍着他的胳膊,道:“你别睡。”
“我不睡。”沈淮倒在他怀里,神情迷离地看着他,伸手捧他的脸,“我不舍得睡。”
荀安任由他滚烫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脸颊。也许是洞里的时间太过难熬,他竟然开起了玩笑:“凭栏的风沙大,一粒沙子都像一把刀,这张脸不如往日好看了吧。”
他压着声音说话,这嗓音听着比往日凭空温柔许多。
沈淮也跟着笑了:“我倒觉得小将军容貌不减当年。”
说罢他问道:“你在凭栏快意厮杀,有没有想过我在顺都想你想得心都碎了一地?”
荀安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愉悦:“怎会没想过?你的信一封接着一封送,卢霄拿得手都软了。”
沈淮哼了一声道:“信送得殷勤,却没见你回一封。”
荀安道:“你怎知我没回?我写了十三封,差了十多个役使,都没有送出去,全落到冗南人手里。”
“什么?”沈淮猛地坐直了身体,“我与冗南不共戴天。”
荀安摁住他,轻轻拍了拍:“等着吧,径渊十七座城池,我哥定能夺回。”
沈淮道:“我信你,也信你哥。你在信上写了什么?”
荀安突然没了声音。半晌,他的目光默默移向了洞外:“一些戏语。”
沈淮气得“啧”了一声:“怎么就落在冗南人手里了。”他真想现在就杀到冗南大营去,把荀安写给他的信全部夺回来。
荀安冷静地看向洞外,道:“一直在这里待着不是办法。我带你回指挥营吧,我哥在那儿。”
沈淮却道:“不急。我在等方统领的消息。”
“方允河?”荀安依旧看向洞外,“他也来了?”
“你想他?”沈淮目光炯炯。
荀安收回目光:“怎么说?”
沈淮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闷声闷气:“你同他打小玩在一处,感情好得没边。你当我不知道?那时候你怕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
荀安想了想,回答:“倒也不是。你我幼时曾见过一面。我不至于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沈淮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书上有提过这一段么?沈淮脑子太乱,完全想不起来。
这也不能怪他,在这本书里,荀家算不上主角,荀安更是依附于他哥荀英,戏份不多,寥寥几笔就算带过。同荀安的戏份,完全是沈淮穿书后凭自己的喜好加上的。
荀安道:“那时先皇在顺都设下国宴,我和父兄一同入都,就借宿在你们沈府上。只不过那日你恶疾发作,痛得在榻上乱滚,沈府上下为此乱成一锅粥,我就遥遥地在一旁看了两眼。”
竟然还有这等糗事。
沈淮于是厚着脸皮道:“若是那日你上来抱抱我,指不定我的病痛就消失了。”
荀安勾了勾唇:“我同你并不相识,一上来就抱你,沈府还不把我当作疯子打出去?”
沈淮想了想,也对。但不管怎么说,荀安同方允河的交情,都足够沈淮耿耿于怀好久了。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在荀安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荀安眉头皱了皱,道:“这支暗骑里,藏着一个羌狄高层。若是能把此人揪出来,兴许是我们攻破凭栏的突破口。”
沈淮玩着荀安的头发:“你有眉目?”
荀安答:“纳葵不是哈依的侄子么?我听说,他在冗南有个相好,是冗南那边的新贵,叫卓依。”
沈淮觉得好笑:“你平日里就打听这个?”
荀安睨了他一眼,继续道:“哈依曾明确表示不许他俩见面,但两人私下依旧纠缠在一起。直到凭栏一仗打响,纳葵才不得不同卓依分别。”
沈淮道:“所以你怀疑,这支暗骑里藏着的羌狄高层,很有可能是纳葵的情人卓依?”
荀安点头:“能一下子操动这么多暗骑的,也只有卓家了。捉住他,也就等于断了纳葵的翅膀。”
暮色降临时,庞春领着一干人等跪倒在沈淮面前:“末将守护沈大人失职,罪该万死。”
沈淮见状道:“我活得好好的。”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二皇子呢?”
“糟了。”庞春神色一紧,连忙带人去查。
沈淮这才俯身从树洞里钻出来。刚起身时,他的腿突然一阵发软,干脆顺势倒在了荀安的怀里,行云流水:“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荀安不语。
果不其然,庞春神色匆匆来报:二皇子的马车仍在原处,但铁笼被人劈开,二皇子本人并那个冗南战俘均在混乱中被人劫走了。
沈淮闻言苦笑一声:“怕什么来什么。”
荀安却道:“二皇子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沈淮道,“你还是将我带到指挥营,我再同你细说。”
一行人天黑时回了营寨。沈淮一眼就看见将军座上的荀英。有些日子没见了,荀英那讳莫如深的面容令他整个人添了几分大将风度。
“凭栏的狂风,怎么将你给吹来了。”荀英道,他手一抬,示意手下上茶。
沈淮道:“别忙,我现在正烧着呢,喝不出你的好茶,别浪费了。”
“巧了,”荀英的目光落在沈淮紧紧攥着荀安的那只手上。他淡然道,“凭栏条件不好,我也没打算拿好茶伺候你。”
荀安摘了弓箭和长缨,向他哥汇报道:“那股暗骑往到了涉河便散开了,沈淮这边捉了一些人,其余的方允河带着人马去追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哥,我们是否派人去支援?”
“暗中跟着便好,不可打草惊蛇。”
荀安道:“那我此刻就带些人马,跟在方允河后面。”
沈淮见状不对,怎么还没喘口气又要走了?他于是站起来,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用,”荀安按住他的肩膀,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朝手下喊:“夜里枪不好用,换把剑来!”
沈淮眼睁睁看着荀安甩着披风大步流星踏出营帐,给他留了个潇洒的背影。
“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荀英喝着茶道。
沈淮这才收回目光,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悠悠道:“你是故意将他支走的?”
荀英悠然挑眉:“是,怎么。”
沈淮啧了一声:“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拿什么赔我的命?”
荀英抬眸:“什么意思?”
沈淮面色正经道:“大将军,荀安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苟活。”
“殉情?”荀英目光灼灼,“玩笑也要有个度。你看清楚,他是我弟弟。”
“我认真的,”沈淮道,“没他我活不了。”
荀英扶额。似乎是在思索沈相临死前究竟留了个什么祸害给他。
沈淮凑近荀英,压低声音道:“如果我说,我拿哈依的人头,换你弟弟,你肯吗?”
荀英眼都不抬:“不劳你费心,哈依这条命,是我的。”
沈淮扬起嘴角:“如果我说,我今夜就拿哈依的人头换这门亲事,你肯吗?”
荀英瞳孔猛地一缩。
沈淮见状哈哈大笑。
荀英道:“今晚你若是将哈依的人头放在我面前,你和荀安的事,我日后必然不会过问。”
“记住你的话,荀英。”沈淮起身道,“我这就去取我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