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依旧下着雨,打在瓦片上,窗户上,窗棂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声。有些许的雨滴顺着风飘了进来,细细地打在叶行的脸上。
其实在黑夜里他应该看不到落下的雨水,但他看得却格外分明,在外头的路灯和苏辰房间的灯光的包裹下,时间好像被按下了缓慢键,外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缓慢且明了起来,包括雨滴在窗棂上溅开的样子他可以看着清清楚楚。
这被雨声包裹的黑夜里一切都那么清晰,唯有离自己最近的小熊仔却是模糊的,无论他怎么用力地去看,它都只有个虚虚的轮廓。
小熊仔湿漉漉地挂在衣杆上,叶行看不清它的样子,但他感受到了一股很浓烈的悲伤,它裹挟着浓浓的夜色,夹带着潮湿的雨水,慢慢地将他吞噬。
今天我去看了海,它不蓝,也不是很美。海风的气息也不是你说的那种淡淡的又带点咸的味道,反而很腥,很不好闻。
叶行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身体却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努力地去看那只委委屈屈的小熊仔,可它的轮廓依旧虚化着的。明明伸手就可以碰到,但他怎么都抓不到,不管他怎么伸出手,不管怎么努力地追赶,那只小熊仔都只是个小小的,白色的虚影,然后消失在白色的雨夜里。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无力地垂下那只想要抓住某样的东西的手,茫然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听着雨落下的声音。
原来很多东西也不是你说的那么的美好,你都是哄我的对不对?
没有人会喜欢我的,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吧嗒一声。
叶行打了个激灵,忽而觉得脸上湿湿凉凉的,抬手一抹,才发觉那是眼泪。他在一个雨夜里,看着夜色,流着泪,跟一个早已记不清的人不知道在诉说着什么。他将眼泪尽数抹去,深呼了几口气,站起身象征意义地拍了拍自己的衣后摆,刚一回头就被站在厕所门口的苏辰吓了一跳。
“哥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的语气很轻松,甚至还有些俏皮,完全看不出刚刚失意的样子。
苏辰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说:“刚出来。”见他要出房间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吗?不能接受和别人睡同一张床吗?”
“哥哥,你觉得这可能吗?”叶行对他狡黠地笑了笑。
长街里的人经常说叶行每天早上不知道会从哪个小零身边醒来,说他不能接受和别人睡同一张床,还不如说他对女人感兴趣了来得真实点。毕竟,叶行可是个拿夜总会当家的人。
苏辰闻言眉头微皱了起来,但是很快地舒展开了,速度快得叶行都没捕捉到这个变化。
“我要去泡蜂蜜水啦。”叶行说,“这不是睡前的仪式感嘛。”
“嗯。”苏辰将毛巾放下说,“早点回来。”
叶行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唯一的光源也被关在了门里,巨大的黑暗包裹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地空气中慢慢地散开。他无力地靠在门上,如同脱水的鱼在大口地呼着气,他握紧了颤抖的双手,上嘴唇紧咬着下嘴唇不让害怕的声音泄出一点儿。
他现在需要黑暗,需要恐惧,需要黑暗和恐惧来冲散围绕着自己的难过。他刚刚都是在强撑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怕他多说一句,苏辰就会看出什么。
不能让苏辰看出来,他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就算难过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他们只会在叶行难过的时候说一些很难听的话,会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自作自受这四个字。
苏辰那么好,自然不会嘲讽他,但他也不想看到苏辰眼中的同情,不想让苏辰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出现个如垃圾般的自己,所以不能让苏辰看出自己的难过。
不然的话,他会更不喜欢我的。
苏辰放在门把上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他收回了手垂在了身侧。等到门外的动静没了,他才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了,雨声和雨滴都被阻隔在了窗外。
他手指捏了捏衣架上的小熊仔的耳朵,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叶行这个样子了。
叶行自己都没注意到,其实他很喜欢发呆,而且发呆的时间很长。
他不怎么玩手机,在老许叔家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做他就会坐在一旁静静地发呆,眼神虚空望着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气息。并且他会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无望地探着某一个点。即使手是垂下来的,他的拇指和其余四指都会向中间靠拢,像是在抓什么东西却没有抓到,最后只能不甘心地握住那一片空气,低垂着眼独自落寞着。
有时候,他的眼眶会慢慢地蓄起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出来,最后隐匿在空气中。苏辰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还想出口问问他,但老许叔拦住了他,起身踱步至厨房里给叶行拿出一块儿小蛋糕,叶行收回思绪的时候就会拿起蛋糕然后像个无事人一样跟他们调侃逗趣。
后来苏辰逐渐地懂了,叶行这朵荒原玫瑰,美丽且孤独,妖艳且寂寥。
苏辰拍了拍小熊仔的头,像是在安慰他,又或者是在安慰他的主人。
……
苏辰看了眼躺在衣柜里的被子,在看了眼自己床上的被子,思索了一番还是将衣柜门关上了,没过一会儿又打开衣柜,将自己床上另一个枕头给扔了进去。在关上衣柜门的那一瞬间,叶行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俩杯蜂蜜水,一杯颜色比较浓,一杯颜色比较淡,他将颜色比较淡地那一杯递给了苏辰。
苏辰喝了一小口后,对着叶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们家没有多余的被子和枕头了,今天晚上就得委屈你一下了。”
“不委屈,”叶行笑着说,“我求之不得呢。”
“嗯。”苏辰将剩下的蜂蜜水一次性喝完,然后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并把床上偏左的枕头挪到了中间,“我先去刷牙,你喝完直接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吧,我明早拿去洗,你喝完之后也要记得刷牙。”
“知道了。”叶行嘴上是这么应的,但实际上他喝完后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放,就直接钻进了被窝里,细细地闻了下,有独属于苏辰身上淡淡的香味,让人特别舒心。
苏辰出来后见叶行像个小兽般用鼻子嗅来嗅去,被发现了就讪讪地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叶行的轮廓很分明,但就是这么带有攻击性的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很纯净的眼睛,这使得整体柔和了不少,他的头发也很柔软,此时贴在脸上就显得特别乖,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怜惜感。
苏辰将叶行旁边的床头柜上的夜灯打开,然后拨开贴在他脸上的头发,揉了揉他的头,对他说:“晚安。”
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耳朵不禁一红,而轻柔带着很明显的宠溺的动作让他一下子失了神,连房间里的灯是什么时候关的他都不知道。等他从云端上下来的时候,苏辰已经上了床,将他那边床头柜的灯开了起来。
“晚安,哥哥。”
“嗯,睡吧。”
叶行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好像碰到了一个性格很软的小朋友,小朋友真的很天真,在所有人都躲着自己的时候,只有他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他:“同学,那个你需要帮忙吗?”
他态度很恶劣,直接让小朋友滚。小朋友被吓了一跳,声音也弱了几分但还是坚持地说:“你流血了,身上全是伤,得去医院看看。”
他站起身将唇上的血抹去,把小朋友一步步逼到角落里,小朋友被吓得瑟瑟发抖,他恶狠狠地说:“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管坏孩子的事吗?”
“你不是,”小朋友的声音有着很明显的颤音,“你不是坏孩子,你帮我赶走了小混混,是个好人。”
好人?
他像是听到什么莫大的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坏孩子,我这次可以帮你赶走小混混,下次我就可以是堵你的让你给钱的小混混。而且,我可不是你什么同学,早不在学校里呆了。”
说完他就走了,可小朋友并没有放弃。第二天就在相同的地方堵他,手颤抖着把药给他,给完药就飞快地跑了,只留下他在风中凌乱着。
他并不是每天都会经过那条街,但每次经过都会碰到那个小朋友。每一次的碰见小朋友都会垂着头把药递给他,然后就飞快地跑开了。
小朋友看着很好欺负,那条路上小混混又多,所以他经常要帮小朋友打架,每次小朋友都会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他把小朋友护得很好,没让他受一点伤,反倒是自己身上会挂一身彩。他本人没有多大的感觉,但小朋友看到之后就会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似乎被打的是他。最后还得他去安慰小朋友,小朋友每次都会在他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他心力略微有些憔悴。
因为不知道他家住哪儿,所以小朋友只会在他俩最初相遇的地方等他,而他也会每天有意无意地会经过那个地方。渐渐地,俩人像养成了什么习惯一样,每天都会在最初的地方见面,小朋友不像刚开始那么怕他了,会叫他哥,给他带的东西也不仅限于药,有时候会带些小蛋糕的零嘴玩意儿。虽然他对于小朋友的态度还是跟刚遇见的一样,但小朋友却对他熟络了起来。
他刚刚还以为小朋友是个很腼腆,不爱说话的人,等真正接触后才发觉他就是个小话痨,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让他觉得有些聒噪。
后来有一天小朋友对他说:“哥,下午放学你来接我吧。”
他嘴上说了拒绝,但下午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在路上他就听着小朋友在讲话,看着小朋友在笑,小朋友在闹,小朋友在撒娇,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有一次早上下雨,他犯懒不想出门,想着小朋友还要上学应该不会一直等,所以便继续睡了过去。直到他被一声闷雷惊醒,外面下着磅礴大雨,他看着如线一般的雨,心里有诸多不安。心里虽然想着应该不会的,但还是动作飞快地换了衣服下楼,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顺了一把雨伞后就冲进大雨里。
当他踩过地上的水坑,穿过雨水组成的幕布,跑到小朋友之前等他的地方。等亲眼看到的那一刻,他的心先是被一股暖流经过,然后就是彻底的冰凉。
他压着步子,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地跑到小朋友的面前,将他一把狠狠地抱在了怀里,用外套裹住他的身子,手放在他湿漉漉的头上,哽咽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傻啊。等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走啊?你不是好孩子吗?不需要上学的吗?”
小朋友被雨淋了一身,此番被他这么一抱,心里顿感委屈,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我们说好了的,我在这里等你,要是我先走了,你过来没看到我,你会伤心的。我,我不想让你伤心。”
他将小朋友抱得更紧了些:“傻子。”
“我不是。”小朋友哭着反驳道。
今日的雨着实有些大,大得他都看不清怀里的小朋友的样子了。他撑起伞,为他俩支起了一个小世界,雨水在伞面上跳跃着,他就在雨的背景音下抬起了小朋友的下巴,在他们俩的小世界里低头覆上了小朋友的唇。
他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小巷子里遇到了个让他满心欢喜又让他心里发疼的小朋友。
他给小朋友请了个假,然后把小朋友带回了家。
家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保姆在,他把满眼通红,浑身湿漉漉的小朋友带回家的时候,保姆还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他自然是不会在意的,但小朋友却很在意,拉了拉他的袖子问他:“哥,她为什么要这么看你?”
他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声,用手刮了下小朋友的鼻子:“因为我是个坏孩子啊。”
“你不是,”小朋友像最开始的那样软糯却固执地说,“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你保护我。所以你不是坏孩子,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也是我……我最喜欢的人。”
他心里蓦地一疼,像是被无数根针刺了一般,他的小朋友,会认为他会伤心的小朋友,会关心他的小朋友怎么能这么惹人怜呢:“不会了,之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可是后来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