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等等我!”
林周锁是穿着拖鞋出门的,我换鞋浪费一点时间,怕追不上他,只能着急地大声喊他。
林周锁都要走出院子了,又让我这一嗓子给喊了回来。
“你也要一起?”他看上去略显惊讶。
我埋头系鞋带,也没注意他那复杂的表情。
“不可以吗?”我低着头,把上半身压在大腿上,回答的声音因为胸腔被挤压而显得有些闷。
“可以的。”林周锁温和地说。
他等到我换好鞋,才带着我出了门。
“你要去哪里?”我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还不停地左看右看,企图推测他的下一步行动轨迹。
“那边。”林周锁指着东边,给我讲解说,“闲暇时候,我喜欢去那边吹吹风或者晒晒太阳。很安静,适合思考。”
那边。
欧珉义曾经带我去过,他说他和林周锁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
“小欧哥带我去过。”我大脑飞速运转,在情急之下扒不出其他话题,只好出卖欧珉义,我抬手蹭了蹭鼻尖,在心里跟欧珉义道了歉,嘴上还是说得毫不犹豫,“他跟我讲了一些关于你的往事。”
林周锁看上去并不意外,他有些无奈地说:“是吧,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想做就去做,想说的话也不会憋着。”
“你不好奇他跟我说了什么吗?”我目视着前方,草苍翠,树挺拔,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再次在心里向欧珉义道歉,我真害怕下次问他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但我无法瞒着林周锁,尤其是关于他的事情。
林周锁摇头。
“不好奇,那是他的选择。他既然选择告诉你,就说明他知道我不会生气。我很了解他。”他说得理所当然,不需要排练也不需要预想措辞,想到了就这么说了,仅此而已。
这种信任很让人动容。至少我的余光看见的林周锁,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欧哥说,你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在这里。”他不好奇,我却忍不住想告诉他。
我想知道他的反应,是不是会超出我的预料。
林周锁瞥了我一眼,看样子我的行为是出乎他的预料了。
我朝他笑,不知为何心里忐忑。
“他跟你说了这些啊。”林周锁说,他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看着他的表情柔和下去,连眼神也晕染上了岁月沉淀的温柔,“有些惭愧,那会我对他态度挺差的,就乐乐还愿意和我玩,倒没想到他乐意陪着我。”
林周锁的这段话信息量很大,我大脑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他惭愧什么?态度又为什么会差?说实话我想象不出来态度差的林周锁该是什么样子,我从没见过。
乐鲤愿意跟他玩,欧珉义也愿意陪着他,为什么?
而且,林周锁今年也才十八岁,他为什么显得这么……苍老?
起因,经过,结局。
这些陈年往事本该与我毫无关联,我也不该知晓这些。
于情于理,我都没有资格探究。
我只是一个叔伯家的弟弟,他作为堂兄照顾我,人尽义尽,在他能力范围里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待遇。
他没有义务向我讲述他的过往,人不能那么贪心。
可他的故事还没有画上句号,而我赶在句号前,先一步来到了他的世界。
于是我便明白,或许知情权,终于也有了我的一份。
只是不知道分配权力的人,眼睛里会不会有我的身影。
“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我真是傻了。”林周锁自顾自说完,又丧气地拍拍额头,他似乎调整了心态,再度开口时,声音又明朗起来,他说,“走吧,这边风景很不错,单纯过来欣赏也是好的。”
他轻哼着某种曲调,不再开口,我也跟着沉默下去。
倒不是我止住了好奇,只是我看林周锁的表情,直觉告诉我,现在的林周锁不希望别人打扰他。
他心事很多,但从不表露,乐鲤大抵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而欧珉义或许知晓那么两三分。
山里面有什么?
没有进到深山的人是不会知道的。里面是福是祸,也只有登山的人窥视了全貌后,才能选择缄默或是表露。
至少我能陪在林周锁身边,这样也不错。
虽然他看上去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感兴趣,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对他来说,是有那么几分特殊的。
这段不长的小草径,我们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尽头是干涸的河床,底下种满了玉米,正迎风招展着。
踩上草地的感觉很不错,脚下触感柔软,从脚底板传到头发丝,连心也跟着化了。
有梧桐树堆出的阴影,太阳光照不到的阴凉,林周锁熟门熟路找了个不算太热的地方坐下,静静看着蓝到透明的天。
我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也从没吹过这么凉爽的风。
城市的风大多是喧嚣的,张牙舞爪的,偶尔的柔和是神的赠品,慰劳他的子民。
但这里的却并不一样。
这里的风爱这里的人,眷恋又温柔。
林周锁是她最偏爱的孩子,也许她也是林周锁心底渴望的家。
我并不想过去打扰他,而他看上去已然忘我,沉浸在往昔或那看不见尽头的未来,自甘沉沦,自愿孤独。
我在旁边的树底下站着,一会看看林周锁,一会看看天空,一会又伸出手看看自己的影子。
影子当然是看不见的,它融进了树的荫庇,我猜它是找到了回去的路,也就不舍得出来见我一见了。
林周锁的表情是伤感的,是迷茫的,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脆弱到像是要碎了。
为什么呢?
在我看来他拥有自由。父母已经不在,没有人管着压着,自己有收入来源也不用受制于人,朋友很在乎他,他也很在乎朋友,偶尔还能在一起相聚。
他已经拥有了很多,似乎不该有什么不满足了。
但这都是表面的,是他想表露给我们的。
他真正在想什么,我想哪怕是欧珉义,都不能斩钉截铁说出个所以然。
山里起了雾,外人就更无法窥探了。
而山的雾散去,这又是不是山对路过行人的怜悯呢?
林周锁,你到底在想什么。
鬼使神差,我举起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咔嚓的声音很清脆,在这里响起又很明显。
我也没想到我忘记静音了,一时间心惊胆战。
我怕打扰到林周锁,这可能会惹他生气,也怕他压根不在意,连我也跟着忽略。
但幸好,林周锁的反应不在我的假设当中。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里还带着未曾褪去的茫然。
意识到我在拍他,他又展露笑颜,淡淡地说:“你偷拍我啊。”
我举着手机怔住,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放的镜头。
林周锁似乎觉得这只是个小插曲,而他并不放在心上。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他看上去格外珍惜。
他转头去看天,去看草地,眼里没有焦点,乍看以为他很深情,细看却只能看到枯颓的焦黄。
他看上去并不开心,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他看上去又很开心,眼里总有淡淡的笑意。
我以为如果我见到脆弱的林周锁会觉得梦碎,他在我心底近乎于神的形象也会崩塌。
是我把他捧高了,于是他在我心里只能维持着神性。
可是刚刚的脆弱并没有击碎神一般的阿锁,反而让他走下了神坛,向我伸出了手。
他是可以接近的,他不是无所不能的。
比起神,他更是一个人。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躁动的,我也不例外。
哪怕我在同龄人面前总是一副“世界皆幼稚唯我世无双”的中二模样,我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到看不清自己的心。
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顿悟一般,我的手扣在心口,那里回应着我的心和思绪,正跳得热情又兴奋。
在我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它就已经为林周锁的靠近欢呼雀跃了,甚至主动扫清房屋,给林周锁留下了专属的位置。
谁说16岁的爱不是爱,它单纯又干净,只为一个人心动。
想通其实很简单,或许我早应该想通,只是我不敢承认也不敢接受,我怕它无疾而终,怕它来得不是时候,怕它会让我们疏远,更怕它会让事情无法挽回。
怕这怕那,怕到我想给自己一拳。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林周锁不知何时来到了我面前,正担心地看着我。
他比我要高一点,但也没高多少,我再长长,就比他高了。
“没有。”我说,“你要回去了?”
“嗯。”他又变成了那个滴水不漏的林周锁,那种淡漠的梳理感也随之而来,“偶尔来歇一歇就好,该回去了。”
“我等会回去,你先走吧。”我得再冷静冷静,至少要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周锁也没多想,单纯以为我喜欢这边的景色。
他说:“虽然这里起风了很凉快,但你也别多待,大中午的,中暑就不好了。”
我摆摆手,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快点回来啊,我先走了。”
林周锁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我背对着他,脸庞慢慢红透,小心翼翼端详着偷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林周锁没有笑,但他的笑和含着笑的声音,我却怎么都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