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家里会很黑,毕竟乐鲤家的灯已经都关上了。可我老远就看见林周锁的家正散发着光,走过去一看,那应该是客厅里的灯光。
我把大门锁上,然后三两步走进屋里换了鞋,火急火燎往客厅走去。
看见里面的景象时,我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但我确实松了口气。
沙发上,盖着自己外套的林周锁正缩成一团,安稳地睡着了。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
“……乐鲤说每次喝醉的人都是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腿有些麻,干脆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喃喃道:“你到底喝醉了没啊……林周锁,你究竟想了些什么东西……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看看,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正自言自语着,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林周锁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那是个长方形的小盒子,目测是某种胶囊药物的盒子。
我捡起来一看——一盒已经拆开的醒酒药。
把醒酒药打开,我倒出里面的那两板药,里面至少了一颗。
所以,其实今晚他们都喝醉了,只是林周锁在硬撑着罢了。
我仔细回想他们拼酒的情景,貌似确实是欧珉义喝得多,他们都不说话,我只记得林周锁吃了两块蛋糕,欧珉义则是一直在喝酒。
真怪啊,明明寿星是欧珉义,却只有他一口蛋糕都没吃。
是谁切的蛋糕来着……我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看向眼前这个球。
是你啊,林周锁。
你要给欧珉义过生日,却不给他吃蛋糕。
我越发看不明白这个堂兄了。
睡在客厅肯定会着凉,所以我在指针走过十二点后,不情愿地晃着林周锁,企图把他叫醒。
林周锁很警惕,我摇了两下,他就唰一下睁开了眼睛。
看清人后,他松了口气般喃喃道:“是你啊,扬错……你和老爷子长得真像……”
他翻一个身,沉沉睡去了。
我愣了好久,才回自己房间给他找出一床小被子,温柔地替他盖上。
希望你睡个好觉。
我虔诚地吻在他的侧脸,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关上客厅的灯,回屋睡觉了。
客厅陷入一片黑暗。
林周锁没有醒来,他的手不安地抽搐几下,身上的小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
这天过后,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
电话是母亲打给我的,我猜父亲就在她身旁,因为我听见他的咳嗽声了。
我知道父亲是故意让我听见的,我垂下眼睛,看着桌面上那张正在绘制的大合照,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画完几张画。
我总是在决定画某个东西时,又在下一刻被另一种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就导致我几乎什么都没有画好,画这张时心里又放不下那张。
我一边绘制一边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妈妈,怎么了?”我漫不经心地问,手底下涂涂改改,正构思着画面。
电话那边的两人低声耳语了什么,我没听清楚。紧接着,母亲轻声问:“小错,你在老家过得开心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我还是开心地说:“当然了妈妈。阿……哥哥很照顾我,这里的大家都很好。更何况还有楼观岳陪着,我非常开心的。”
“嗯……那就好,你们相处得很好,你爸爸也该放心了。”母亲欲言又止,她几次张口,在电话那边儿子轻快的音调中,这个心慈的母亲还是无法开这个口。
“电话给我。”父亲说。
我一下子竖起耳朵,正襟危坐。
跟父亲说话可不能这么散漫。
父亲说了些什么,他好像说了很多。
笔尖用力戳在纸张,崩出来一小块铅笔芯。
我耳边响起嗡鸣声,周围的一切都在淡化,我恍惚间意识到,我画不完画是有原因的。
我太贪心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心情恍惚,我在书桌前坐到凌晨三四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我已经不清楚了。
醒过来时快到下午了,我头疼得要命。站起来时身子还晃了一下。
推开房门,我睡眼朦胧地走出去,客厅里气氛低迷,只有网课中老师卖力的讲解声,和笔尖写在纸上的细微沙沙声。
我只看见楼观岳和乐鲤,另外两人不知道哪去了。
“哥呢?”我在他们面前停住,沙哑着嗓音问。
“你怎么这么晚才醒。”楼观岳像是哭过,他不仅看着没精神,眼尾还有些泛红,他压低声音询问道,“你知道了吧,应该比我早?听哥哥说,你爸爸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了。”
我看了他一眼,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了。
乐鲤探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
直到我洗漱完准备去觅食,那两个大的还是没有出现。
“他们去哪了?”我吃着早上准备好的饭团,一边吃一边写楼观岳推给我的题集。
“在地里。”乐鲤等了一会没等到楼观岳的抢答,他看了楼观岳一眼,回答说,“好像说前几天下雨怕地里涝了,顺便去摘点水果什么的……反正他们看着挺忙的。”
我点点头,无精打采地闭上了嘴。
一直等到晚上,他们才姗姗来迟。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唰一下站起来,在旁边的人反应不过来时飞奔出去,看见门口正在换鞋的两人,急冲冲地说:“哥!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吗?”
林周锁没急着回答,他换好鞋,跟欧珉义低声说了几句,这才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是我给三叔打的电话。”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周锁。
林周锁却没有看我,只是平静地越过我走向屋里。
我抓了他一下,没抓到,只好无助地看向欧珉义。
欧珉义不忍心一样别过头,他拍拍我的肩膀,像是要说什么,可经过我那短短的几秒钟,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们都经过了我,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仓惶回头,竟觉满目凄凉。
那一刻,说不清什么心情,只有彻彻底底的无力感从我心底涌出,我攥紧了拳头,我发现我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他们要我离开,我就只能离开。我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只能乖乖服从,毕竟目前为止,是他们在养活我。
这天以后,我几乎次次与林周锁交错,哪怕时间不小心撞在一起,林周锁也只会看我一眼,不管他在做什么,做饭吃饭,亦或是读书写字,他都会转身就走。
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说清楚,就算回去的时间提前了一整个礼拜,那我还是要在这里待一个礼拜的时间。
却不想我是如此的天真,竟忽略了林周锁也是个活人,他比我思虑更多,我也无法插手他的决定。
曾经的年幼的他被祖父送到我家,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他又被反悔的祖父诏了回去,于是我们错过了一次可以认识的机会。
如今他不再年幼,而被遣返的人却变成了我。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林周锁光明正大躲着我,问欧珉义和乐鲤甚至问楼观岳,两个小的全都是一头雾水,能猜出林周锁一两分心思的欧珉义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没有任何选择。
可是一周时间,我总该能跟林周锁说上几句话吧?
不,根本不行。我第一次知道林周锁居然这么滑,就算用武力拦截他,他都绝不屈服。
所以他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躲着我。曾经那些越界的行为,难道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或者酒精上脑的不理智吗?
我不肯相信,却再没有找到机会询问林周锁,连我完成的第一张画像都没办法送给他。
林周锁在刻意回避我,平静了几天的欧珉义看上去也像有心事的样子,生日过后,我就再也没见他开心笑过。
连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粗神经乐鲤,也像同频共振一样感受到了什么。
唯独外来的我跟楼观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这个小团体一直在排挤我们……或许也不是排挤,只是单纯地无法讲述罢了。
就在我庆幸还有一周时间时,林周锁却告诉我,我可能得提前三天回去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更改回去的时间,这次,说什么我都不同意。
我追着林周锁询问原因,甚至发怒到想要摔东西。
我暴怒地揪着林周锁的衣领——这段时间我长高很多,现在已经隐约和林周锁齐平了。我怒目圆睁,旁边几人连忙上来拦住我,我却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我希望林周锁能给我一个答复,一个就算不能让我满意,就算是敷衍我,就算不过脑子的答复。
我不要他抗拒,我只想看见他的态度。
林周锁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我第一次直面他的冷酷,这才明白他曾经对我有多么温和。
明明林周锁站在那里,看着那么瘦弱,可落了气势的人反而是我。
我跟个求爱失败的野兽一样喘着粗气,怒火上头时,我真恨不得拉着林周锁一起去死。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想不明白。
“反抗是没有用的,扬错。”林周锁挥手让其他人别掺和,楼观岳很担心我,压根听不进去,而皱着眉的欧珉义一把抓住楼观岳的衣领不让他靠近,同时还拉着一脸紧张的乐鲤不停后退。
“小欧哥……!”楼观岳也被我连带得有些激动。
“冷静点小楼,”欧珉义呵斥道,“阿锁有分寸,你们都冷静点。”
说完,不等楼观岳再有动作,欧珉义把楼观岳推向乐鲤,让乐鲤好好看着他。
我无暇顾忌那边,因为我此刻只觉得大脑昏沉,陷入了无法正常思考的境地。
“扬错,你乖一点。”林周锁覆上我的手,温柔地掰着指头,一根一根掰开。
我没有再用力,只面如死灰地看着他。
林周锁面无表情,声音紧绷到颤抖。
“我已经跟三叔说好了,他很快就会来接你们。”林周锁轻轻推了我一下,我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好一段距离,把后面的欧珉义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我。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周锁的表情不会出现在我眼里,他的声音却一丝不落地落在我的耳朵中。
那边还有些激动的楼观岳在看清林周锁的表情后,他居然冷静了下来,只是牙关有些颤抖,似乎非常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林周锁看了他一眼——真没想到林周锁居然是个这么周全的人。楼观岳想让我抬头,可这一眼,就让他再也无法说出半句话。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林周锁自言自语一般啰嗦道,“做你想做的事的事情,别顾虑什么。”
他的手轻轻抬起,脚步也有要迈动的迹象。
他的眼里只剩下低着头的那个少年……这个很快就要成为青年的少年,真是幼稚得无法不令他牵挂。
“……”最终,林周锁转身,留下今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你恨我吧。”
林周锁要回房间,这一去,或许我们再也说不上话了。
我的反抗一向是没什么用的,林周锁说这是他主动向我父亲提起的,这说明,我父亲一定不会拒绝。
一切都太匆忙,来得匆忙,去得匆忙。
我只感到一阵惊恐,让我几乎窒息。
我濒死一般喘上一口气,在没有人预料到时忽然蹿出去,毫不犹豫抓住林周锁的胳膊。
大家都被我吓了一跳,我感受到手里的林周锁颤抖一下,只是我太急迫,完全没把这小细节放在心上。
“你……呼哈……呼……”我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会来的吧……呼,你会来,送我的……”
一个不长的句子被我说得支离破碎,林周锁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他轻轻拍开我的手,我只听见一声低吟的“嗯”,紧接着,他健步如飞地离开了我。
又是背影。
我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个身影,想要把他深深刻进我的灵魂。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碍于我们要走了,作为剩下的那位大家长的欧珉义罕见地没有催着我们学习写作业,他主动提出要带我们出去玩。
小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可最近恰好赶上有会,他就带着我们去赶会了。
林周锁没跟我们一起,我甚至没见到他几次。
每次看向他的房门,我总不免带上淡淡的离愁。
林周锁,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丧气地推门回屋,把那本相册拿出来反复观摩。
最后,不知几点,我抱着相册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