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天空浸染红霞，卢沟河上碧波荡漾，一艘游船停靠在渡口处，着黄漆，其上张灯结彩，船身雕梁画凤好生气派。
此游船名为别云舫，是英王府的私产。今日本是英王用来宴请之用，被厉王抢占过来，送给了韩雨仙做人情。
别云舫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奢华，船分上下两层，楼上分前后两大间，视野开阔做宴会之用。楼下正中大厅也是宴饮之所，两侧做了十二件客房，供休憩之用。
众人坐在别云舫二楼，相府三位公子、韩雨仙、韩雨燕、大少夫人郭霓三位女眷凭栏远眺，纷纷感叹，画舫华丽风景如画。
钱修蓉怕游船晕眩加重害喜，并未前来，老夫人体弱受不得风，韩相夫妇怕长辈来了拘束，故而只有他们这六人。
游船停靠久不发，韩雨仙诧异，“二哥，这船怎地还不出发，再耽搁下午天都要黑了。”
韩霈应声道：“人还没到齐呢，妹妹莫急，你们先去船尾看看落日，那里背着刚买来的冰酥酪和各色点心。”说着将人往船尾推去。
韩霈心烦意乱的站在船头，是不是向地面张望。他不由得想到那日，厉王派人来说游船已备好，这可把他开心坏了，可那口信却越听越忐忑。
原来这别云舫是英王用来宴请诸位王爷的，厉王是把他们府里的小聚跟英王的宴请合在了一天。
韩霈心中不安，能被英王请来的座上宾，那必定是王爷郡王之流，他实在是怕这英王的客招待不起啊。
韩霆坐在船头喝着茶，看韩霈不住的往渡口看去，简直像是热过上的蚂蚁。他出声道：“二弟，你好生坐下。”
韩霖也帮腔道：“是啊二哥，你这看得我都心慌了。”
韩霈一屁股坐下，指着韩霖道：“你还心慌，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大哥，你是与厉王有私交，可今日来的可不止厉王，你说万一今日太子也来了，这场面得多吓人。”
韩霖对他的紧张颇为不解，疑惑道：“二哥，这各位王爷以往不也都见过的吗？今日至于这般紧张吗？”
韩霈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懂什么？往日里咱们是靠着父亲的名头，今日咱们可是靠着妹妹的身份，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害了妹妹的姻缘的话罪过就大了。”
韩霆听完笑出了声，“二弟，四妹是圣上赐婚，铁板钉钉的事儿。”
说起这个韩霈就憋气，恨恨道：“大哥莫不是忘了，四妹好好的厉王妃变成了厉王侧妃，还不是厉王一句话的事儿。”
韩霆有苦难言，不能明说，只含混说道：“唉，此事另有隐情，你就放心吧，你就是毁了这婚事，四妹也不会怪你的。”
韩霈听了声音都高了，“大哥，你少说风凉话。”
韩霆摆摆手，无所谓道：“四妹妹的事先不提，厉王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今日你们只管好好的喝酒赏月便是，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从英王手里截来的游船。”
本在船尾吹风的韩雨仙韩雨燕却走了过来，“怎么今日还有旁的人？”
韩霈据实以告，韩雨仙惊讶的瞪大了眼，这厉王不过是要他匀个日子借个船，怎么就搞这么大阵仗？
此事倒也不算韩雨仙小人之心，其实英王的船倒也不是匀不出一日，但萧肃羽怎能如此爽快的答应她呢，自然是要整出些事情才是。
一炷香的时间，厉王英王二人姗姗来迟，韩雨仙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只一眼，她便确定他是故意为之。
待二人落座后，两个歌姬抱着琵琶和古琴也上了二楼，男女分坐游船两端。
游船缓缓离开了渡口，夕阳的余光正洒在粼粼的河面上。
“燕妹妹，这京城的游船比之金陵如何？”
“金陵的游船画舫比别云舫要大上好几倍，一年四季都是客满，太过吵闹，简直是将一个酒楼搬了过去。”
“京城的游船数量不多，一年也就夏日里能上去耍耍，等日后我们回金陵老家，定要去看看金陵的夜景。”
三人嬉闹喝酒，听着曲子吹着风，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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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寥落几点星光，一轮孤月高悬天上，月光洒落在安静的河面上，耳边只剩下流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韩雨仙斜坐在一楼船尾的甲板上，酒意半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
萧肃羽拿着一坛酒，自灯光摇曳的船舱中走来，挥手屏退了丫鬟，掀起衣袍坐在了她身旁。
他看着身形散漫的韩雨仙道：“四姑娘好雅兴，对酒赏月。”
韩雨仙自他坐下，便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忽然冷不丁问了句：“王爷，边关的风景好看吗？”
萧肃羽挑了下嘴角，他拿起矮几上的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大漠孤烟、黄沙漫天，谈不上风景，更谈不上好看。”
她再问：“那王爷喜欢边关吗？”
他避而不答，反问道：“长亭山的风景如何？”
韩雨仙笑了笑，闭着眼睛似在回忆，缓缓道：“漫山野果野花，四时交替四季各有美景，甚是喜欢。”
他看着她不自觉的笑了，“那你为何还要回来？”
她摇了摇头，头更晕了，仍是闭着眼睛道：“不知道，我这些年每天都在盼着能够回来，盼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现在终于回来了，可又想离开这里。”她看着萧肃羽，眼神迷离的笑道：“你说，人是不是都这样，得陇望蜀？”
萧肃羽脸上笑意敛去，“你有朝一日离开，要去哪里？”
“不知道。”
好一句不知道，连去哪里都不知道的，却坚定地要离开，“你为什么想离开？留在京城不好吗？”
韩雨仙感觉头有些重，她用手撑起脑袋，一脸认真的说道：“王爷，我因为一个卦言被放逐到了长亭山，长亭山上的尼姑庵里是出家人，可我是世俗之人，长亭山不属于我。即使回到相府，也只是短暂的暂住，再过些日子我只能奉父母之命嫁人生子，可我不想困在后院之中，我不想争风吃醋卷入妻妾纷争，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王爷莫要再问了。”
萧肃羽感觉心脏的位置，似被针刺了一下，又似被打了一拳，又涩又疼。他从没想过这个娇娇女也能与他有一样的感触，何处是归处。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声音渐渐柔和了下去，“所以，你不愿接受本王的王妃之位，无关风月。”
韩雨仙带着几分醉意，看着他的脸，带着几分调笑说道：“王爷英俊神武，京中很多女子都愿做这厉王妃，改日王爷寻到王妃，别忘了放我自由。”
他笑了一下，声音却低了下去，低沉中带着诱惑，“自然，本王说话算话，不如一年为期吧。”
“好啊，一言为定。”
他定定的看了看她的眼睛，柔声道：“四姑娘醉了，进船舱歇会吧，一会该靠岸了。”说完起身离开了，只剩下歪坐在原地，被风吹的更醉的韩雨仙。
韩雨燕寻到她时，她正躺在床上，靠着床头喝温热的梅子汤。
韩雨燕指着她身上的深紫色披风问道：“你这身上的披风是谁的？”
她看了看也没有印象，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披上的，“大约是嫦云从哪里找来的吧，你去哪里了，害我好等。”
“见了个人耽搁了一会，快回到渡口了，你可莫睡着。”
“放心，我酒量很好，这点酒醉不了。”
“是是是，你没醉。”
韩雨仙是真的有些醉了，否则她一定能看到韩雨燕那双写满忧愁的眼睛，她还在回想刚才碰到那人的场景。
她本来将长嫂安置好，要来船尾寻韩雨仙，不料在楼梯处碰到了独自坐在窗口的太子。
她坦然上前，屈膝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萧肃旻依旧是温文尔雅的姿态，对着她温和的笑着说道：“孤是不是吓到你了？”
韩雨燕不知道他是指的今时还是往日，只能低头揽醉，口中疏离道：“臣女不敢，之前对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萧肃旻看她全然不是那日模样，心下黯然道：“知道孤的身份却退避三舍，你是第一个。”今日的她只是一个对他又敬又怕的姑娘，与旁的贵女别无二致，
“殿下身份尊贵，臣女惶恐。”
他知道不能逼她，只说道：“罢了，坐下一同赏月吧。”
楼上的丝竹声渐悄，窗外的水声越响，两人对坐，韩雨燕始终垂首，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更衬得她的容貌美的动人心弦。
萧肃旻看着她光洁的额头，终是开了口，“韩姑娘留京多久了。”
“回殿下，臣女在京已近两个月。”
“何时回金陵？”
“最迟年末就该回去了。”无论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良缘，最迟年末她就该回金陵了。
她端坐在萧肃旻对面，恭谨有礼，挑不出一丝失礼和不妥，可在萧肃旻眼里，却是哪里都不对劲。
他无奈笑道：“孤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当真是一句话也不愿多讲。”
韩雨燕回道：“太子殿下恕罪，臣女怕言语有失冒犯太子。”
他叹了口气，了无意思道：“罢了，你退下吧。”
“是，臣女告退。”
太子的身侧容不下她，她有自知之明。
有缘无分，不如尽早割舍，否则受伤害的只能是她，她还要另寻他枝。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酸涩之意，花开花落自有时，缘来缘去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