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狠瞅了眼天上，黑云压顶，遮空蔽月。
他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下。
将火把固定在鹿车上的赵世祥，回头正好看见王二狠的怂样儿，张嘴就嘲笑道：“哈哈哈，亏你名儿里还带了个狠字，人咋是个怂蛋！”
王二狠咽了口唾沫，将想干呕的感觉压了下去，瑟缩着看了眼面前的遍地尸首，“收拾战场这差事，我、我是第一回……”
赵世祥走过来，在他脑袋上拍了下，“什么第一回不第一回的，别哼唧得跟小娘们开·苞似的。地上死那些穿我南合战衣的，你哪个没见过？呐，就那个，我记得昨日你俩还吵嘴来着，你骂他天杀的短命鬼，被他一拳打在地上起不来，嘿嘿，你看你这嘴，他如今就真躺那儿变短命鬼了……”
“别、别说了！”王二狠捂着耳朵，看都不敢往那边看。
“真是笑死老子了！他们都快死硬了，难道还会跳起来咬你不成？”赵世祥捋了把袖子，在王二狠腿肚子上踢了脚，催促：“赶紧的，咱俩先把短命鬼扔车上。”
王二狠不情不愿地跟上，嘴里小声嘟囔：“都死了，就扔这儿不行么……”
赵世祥回身就给他一个嘴巴子，打得他差点歪地上，耳朵直嗡嗡。
“你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你面前这些死人今儿个守住的，是你的命，是我的命，更是身后整座边城老百姓的命！咱没办法带他们回妻儿老小身边，至少得给他们一个最后的安身处！”赵世祥蹲下身，伸手盖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战事不休，或许明日死的就是你我了，你要是想无人收尸，现在就滚回去！”
王二狠不说话了，攥了攥拳头，抬脚走向那短命鬼。
可凑巧的是，他刚走到短命鬼尸体旁，忽而就阴风大作，两人身后鹿车上的火光直接被吹灭。
今夜月光本就淡薄，火把一灭，周遭霎时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呜……”王二狠禁不住吭唧了声。
赵世祥站起身，不耐地往鹿车走，“等着，我去点火。”
“赵、赵世祥……”王二狠忙不迭颤着声喊他。
“你他娘叫魂儿……”赵世祥回头咆哮了一半儿，后面的话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明白了王二狠为什么颤成那个熊样儿——
黑如混沌的天地之间，无数白色人影被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的尸体中抽出，那些人影满脸惊恐地挣扎嘶吼着，却完全无法反抗地被拉向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远空、如巨大漩涡般的血窟窿！
“二狠、王二狠！救我！救救我！”从短命鬼尸体中抽出的白色人影拼命想抱住王二狠，淡如烟雾的手臂从王二狠身体里穿过一遍又一遍，可除了把王二狠吓得一抖一抖的，实在别无他用。
赵世祥却突然清醒了似的，几步跑回鹿车边拔出佩刀，转身就要朝那些白色人影飞去的方向追，耳中却骤然听见一声小姑娘清脆的笑音。
那笑音像是有诡异的力量，赵世祥觉得浑身一僵，身体直接不听使唤地定在了原地，再也动不了分毫。
“区区凡人，还是不要去送死了，乖乖待在此处看着就好。”
身边一道光芒闪过，赵世祥余光看见一个梳着双螺髻、身着青粉衣裙的娇俏少女正在看着他笑。
赵世祥眼角颤了下，嘴张了张，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你，你是什么人？不、你是什么妖怪！老子一身正气，妖邪不侵，你、你别惹老子！”
那少女嘻嘻哈哈地又笑出了声，“单靠一身正气就能妖邪不侵么？那你是没遇见厉害的妖邪呀！不过本小姐可不是妖怪，真正的妖怪，在那儿呢！”少女抬手指着天上那个巨大血窟窿，“你们运气不好，惹上了这以阴魂为食的上古凶兽，魑蜚。说来也怪，这凶兽先前不知是被封在哪里睡大觉呢，近几日忽然就醒了过来，估计饿得狠了，到处寻觅亡魂进补，恰逢你们南合、西金两国交战，它可是早就闻着味儿赶来等在那里了。”
赵世祥沉默了下，遂斥道：“既然你不是妖怪，那为何要助这凶兽吸食我南合战士亡魂！”
少女歪头打量他，“我发现你真的胆子很大哎。那个叫什么二狠的，已经站着吓晕过去了，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却还跟没事儿似的……”
少女话音未落，夜空之中骤然打下一个大霹雳，不偏不倚直直劈在了那个血窟窿之中。
宛如巨兽血口的血窟窿猛地收缩不见，一声震天动地的野兽怒吼却轰然炸响，连带刮起一阵腥臭的狂风，将那些没被吃掉的阴魂全都吹散向四面八方。
定在原地的赵世祥硬生生被那臭风迎面从头吹到尾，险些就闭过气去的时候，风停了。他深喘了两下，睁眼瞄了瞄身边，见那少女被周身一层淡紫色的光护着，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你看，你南合战士亡魂这不是都回来了？”少女嘻嘻一笑，伸手在赵世祥眼前晃了下，得意道：“好在呢，这凶兽魑蜚被我叔父盯上了，此番我就是跟着堂兄来降这凶兽的。刚刚引下那道天雷的，就是我堂兄……”
少女言语骤止，眼睛盯着远处微微皱起了眉。
赵世祥不明白少女怎么了，也没空问，因为在少女的手从他眼前晃过后，他突然就看清了很多东西。
今日南合、西金交战这处，是有名的天堑之地，鬼斧峡。
鬼斧峡纵贯千里，横向宽窄不定，最宽处能近百里，最窄处仅能两人并行。而他们南合守关军守的，据说就是最易守难攻的葫芦口地势。
在这里守了大半年，时至此刻，天地昏暗，赵世祥却忽然懂了这里为什么会叫做葫芦口：
一只头大身小、长着牛角独眼的庞大怪物正脚踏黑云立在半空之上，挥动巨大的爪子想要扑杀数道围绕它飞来飞去的发光人影，那只独眼还会不时射出黑中带红的光束，打在周围的悬崖峭壁上，就是一阵土崩石裂。
当近前阻挡视线的山崖被打碎，赵世祥看见环绕怪物最近的千仞绝壁之上，竟几乎站满了人。那些人周身都像他身边的少女一样，有光芒环绕，只是颜色不尽相同。远远看去，那些光芒连成的形状，真的仿若葫芦肚身。
“那么些人，都是你堂兄？”赵世祥忍不住拿眼角瞅少女。
少女不高兴地哼了声，“见拨星宫在此，竟还有他派之辈妄图染指！我堂兄定不会放过……”
一道明亮剑光倏然划过夜空，一剑削掉了那魑蜚头上半个兽角。
被削掉的兽角尖端朝下坠落，伴着“轰”一声巨响狠狠插进了地面，仿若一座怪异的高塔耸立在峡谷之间。
少女嗓音立时变了：“宁薄霄！是天谕城的宁薄霄！我认得这剑光！他竟也来了！”说着，少女周身光芒一闪，人已踩在一枝带雪梅花上飞走了。
赵世祥立马大喊：“你放开我再走啊、呃咳、咳咳……”
“既然能遇见本小姐，便算是你的机缘，送你一颗洗髓丹，日后道途长短，可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赵世祥被噎得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便是从风里传来的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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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道雪亮剑光出现后，几乎所有修士都被吸引了注意。
原因无他，只因那道剑光太不是东西了！
忽明忽暗地在夜空中时隐时现，鬼魅似的抓住机会就在魑蜚身上不轻不重地划拉一下，引得魑蜚暴躁不已，头上独眼催生的灭魂之力不停乱射，搅得各派有备而来的修士们根本结不成阵势，气得纷纷在悬崖上跳脚。
“哈，我听见了，那些修士都在骂‘这是哪个兔崽子的剑光！’，哈哈哈！”
离魑蜚稍远些的高空中，一架带底座的椅子样式飞行法器正稳稳浮着。
飞行法器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一锦衣少年，少年右手边盘腿坐着一位身穿蛮族服饰的妖异男子，少年左手边站着另一位戴面具的华服男子，三人目光都盯在那只凶兽魑蜚身上。
见另两人对自己的话没反应，那妖异男子也乐不起来了，转头去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发现少年双目呆滞，俨然走了神，他眼底闪过嫌弃，拿指头戳了戳少年的腿，“玉澈，你在想什么？”
奉念回了神，扫了眼腿边男子，微微一笑，“在想象和玉磐相见的那刻会是怎样的景象。”
——这当然是假话。
实际上，奉高玩正因最近那次剧情跳跃后得到的人物背景信息量太大，还在努力缓冲消化：
战斗力爆棚的满级工具人竟然是大男主的孪生哥哥？
因出生前胎死腹中，便被那个有能耐的亲妈把魂魄养在了大男主身体里？
由此伤了男主神魂，致使其落下会失忆的顽疾，教养这对兄弟长大的阿嬷便对男主隐瞒了哥哥的存在；而那位得以借男主身体续命的哥哥，则被教导只能在男主意识休眠时接管身体，平时不可随意出现在人前，除非是男主遭遇危险……
哈这真是，虽然早就知道工具人的存在肯定会给出一个解释，但……大男主的身世就非得这么离奇吗？
而且，怎么说呢，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变成了一体双魂，看起来好像是被迫分享身体的男主比较委屈，可奉念却觉得，一辈子寄住在别人身体里的哥哥似乎才更值得被同情……好吧，其实两人都挺惨的，可又不能怪亲妈，她也是救子心切。
所以当得知有机会，可以让他们这对仿若白天与黑夜无法相逢一样的兄弟相见，哥哥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也是情理之中。
一直默默守护弟弟却无法被对方知晓的他，说不定早就在期待这一天了——芸芸众生中，明明他们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仿佛一转身就能触碰到对方，却始终只有他自己站在黑暗中，看着另一人的背影，等着对方回身。
奉念忽然觉得，如果他是哥哥，估计也会毫不犹豫做出同样的选择。
坐在奉念腿边的妖异男子听见他说在想象与祁玉磐相见的景象，神色顿时很满意，咧开嘴对他笑道：“你也很期待是不是？真想赶快到那一刻，玉磐一定很开心……喂，姓宁的，你的剑跟给魑蜚挠痒痒似的，到底行不行？不行换我出手！”
另一边的宁薄霄看都懒得看他，淡淡道：“下面都是修士，中境元婴期的就有好几个，其中还有拨星宫的，你是元神俯身之体，若暴露妖气，怕是要和魑蜚一般等不到他们兄弟相见的那刻。”
那妖异男子本想反驳，却不知临时想到了什么没反驳出来，只悻悻转了回去盘腿坐好，催促了句：“那你动作快些，别磨蹭了，那魑蜚能通阴，若是跑了可不好找。”
奉念听着两人说话，目光则悄然落在那妖异男子背上。
“小九”这NPC的突然出现，虽然没有工具人的真实身份带给奉念的意外大，但到底也是有的。而且之前在回光玉璧里看见这名字时，他就想象过对方可能是什么形象，毕竟名字这么接地气，总感觉会是个跟主角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或者少女。
结果……天差地别。
奉念甚至有些难以形容小九的模样——
穿着极富蛮族特色的兽皮无袖软甲和裙甲短裤，裸露的胳膊和腿部肌肉不但紧致结实，还纹着形似图腾的花纹；腰间左右两边各挂了四个小孩手掌大的人偶，五官衣饰精细得像是极度缩水的真人；于月光下隐泛青红光泽的黑色长发被一根小指粗的蔓条潦草地盘在脑后，那蔓条许是时间久了，有些干枯，可在尾端绕进发间的地方，却开着一朵酒盅大小的红花……
关键是，这家伙明明身材高大健硕，那张脸妖异又野性，正面看完全就是城府与实力兼备的反派大佬！然后大佬一扭头，头上居然随风晃着一朵小红花？
这反差，萌不萌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样设定的用意何在？奉念可不信那就是一朵普通的小红花。
想着，他目光从右挪到左——说起来，另一样他至今没搞懂存在意义的东西，就是宁薄霄的面具。
同样作为截止目前的游戏颜值天花板，他这大男主都不需要天天用面具遮脸，身份NB武力值也高的宁薄霄却要时刻将脸遮起来，怎么想，都像是别有用意，就仿佛是在刻意阻挡有人会从他的脸揣摩出他想要隐藏的秘密。
而从脸能看出的东西，除了身世，应该也没别的什么了吧？韩明涧不就是由男主这张脸解开了男主生母之谜嘛。
但宁薄霄的身世，不是早就天下皆知吗？前拨星宫宫主之子、如今天谕城城主的外甥……该不会，除此外，宁薄霄还有其他深藏不露的身份会被他那张脸暴露出来？
亦或者……
奉念心思微顿，有点被自己的想法烦到。
非主角的游戏人物，应该不会有那么复杂狗血的身世背景吧？如果宁薄霄那天下皆知的身世都有猫腻，干脆这游戏主角让给他当算了！
“有话要说？这般盯着我看。”敏锐察觉到少年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宁薄霄侧过脸问。
“……呃，那个，”奉念淡定偏开眼，伸手一指，“下面那姑娘，从刚才起就追着你的剑光喊你名字，是熟人？”
宁薄霄顺着瞅了眼，“不认识。”
旁边小九嘿嘿笑了，“小姑娘挺好看的，要不我撤了障眼法，让她寻过来你们聊聊？”
宁薄霄：“想聊你去聊。”
“她要是喊我名字我肯定就去了，聊两句又不会让她怀崽。”小九撇了撇嘴，“不过姓宁的，你真不认识人家？那人家小姑娘怎么会急着想见你？”
宁薄霄没说话。
奉念却灵光一闪，“她不会就是那个‘婧婧’吧？”说起八卦，奉高玩瞬间坐直了身子，兴致高涨，“霄哥你知不知道，那次鸦山拍卖会有个小姑娘看上你了？听说到处找你来着……”
宁薄霄语气冷漠：“与我何干？”
奉念坐直的身子又塌了回去，“……有道理。”
不过转念想想，同样都去过那场拍卖会，怎么没小姑娘追着他跑？难不成真像宁薄霄说的，除了女主卫瑛尘外，大男主再没别的桃花了？不会吧不会吧？这游戏不会这么无趣吧？
奉念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得为广大男玩家的福利试上一把，“要不，还是把障眼法撤了，我跟她聊会儿？”
这话一出，另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他。
不同的是，小九眉梢高挑，神色讶异；宁薄霄嘴角紧抿，眼神不悦。
“玉澈你变了啊，原先那村子里的小女孩都喜欢跟着你，你却看都不敢看她们，每次出门采药都要躲躲藏藏的，如今竟要主动找小姑娘说话？”小九说着，戏谑地笑了起来，“别一会儿人家过来了，你却要逃走。”
奉念：“……”卧槽男主设定这么纯情？不是，现在才提醒玩家人物设定有毛用啊？自他进游戏后遇见的NPC，哪个不知道他社牛！
“我是变了，毕竟你多久没见我了，我经历了什么你如何能知道？那不如打个赌吧，如果那小姑娘过来我却逃了，从今后我唯你马首是瞻；反之我若没逃，还能三句话内拉上那丫头的手，从今后你便得对我唯命是从，如何？”
“不行！”另两人异口同声。
奉念眨了眨眼，不明白宁薄霄激动啥呢，不过小九也不肯倒是有点可惜，“哦，那算了。”
小九却瞥着宁薄霄，【我只听玉磐的，所以不行。你为什么不行？】
宁薄霄偏开脸，【我信这小子说得出做得到，三句话内拉那姑娘的手，无非就是拿我当由头看手相姻缘，我为何要平白被利用？】
【原来如此！】小九恍然，继而又问：【那若是也给你好处，不让你平白被利用，你就同意么？】
宁薄霄不答反问：【……如果是祁玉磐要跟我打这样的赌，你会同意么？】
小九想了下，脸色猛一变，【不会！】
宁薄霄：【若祁玉磐坚持呢？】
小九阴着脸，【不论你赢了还是输了我都杀了你！】
宁薄霄扯了下嘴角，【所以得恭喜你了，不用死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