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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被反派撩昏了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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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篇。

5.

这不是质问,只是好奇。

分辨出这一点之后,叶还山蓦地放松了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明婉。与大Boss的游刃有余相反,话出了口,苏明婉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这个时机实在不够好,他们没有相爱,甚至没有半分可以依仗的好感,只是同时戴着面具,在伪装一对似有情愫暗生的旧友。

现在踩雷区,等于自杀,就算叶还山明天把她一个人丢下她也不会感觉意外。

对啊,不意外……

刹那之间,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跳进了苏明婉心里——

即便她成功地让叶还山爱上她,到了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为什么被放弃的就一定会是他追逐了这么久的权利和理想呢?

如果被放弃的那一方,是她呢?

契约已经签定,她承担不起反悔的代价,这一场前路未卜的赌博,赢了有风险,输了便是更大的风险。怎么算都不安全。

她……害怕了。

苏明婉心里七上八下,手指撑在膝盖上用力得泛白。叶还山自然看见了,好笑之余,也在心里仔细衡量此时摊牌的得失好坏。

良久,昏暗沉默的室内被打破。

叶还山道:“问题交换。”

浅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明婉听到后愣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

身为魔教之主,叶还山自然不愿受制于人。

不过还好,至少他愿意和自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可以。”苏明婉答应了,又怕叶还山不认账似地急急补充道:“但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像早有预料,叶还山笑了笑,走了几步到苏明婉正对面的位置,中间隔一盏不够明亮的夜烛,却恰恰能让两人的表情都暴露无遗。

叶还山的视线在离开苏明婉脸上时的那一刻就冷下来,笑意隐去,话语怅然如安抚,实际眉梢眼角遍生寒意。

“苏姑娘——”

“这个江湖,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谁也不会去选一条荆棘路,被众生视作异类。”

“世道只问正邪,却又是虚伪的正邪,我若优柔寡断心怀慈善,最后赤身裸体被挂在城墙示众、任人百般侮辱千般践踏的——也会是我。”

叶还山说最后一句话时,是满满的嘲讽和冷笑,逼迫得苏明婉连呼吸都放轻。

烛光摇曳,叶还山又偏过头来,恢复了浅笑,带着冰霜凛冽般的温柔,问苏明婉:“明白了吗?”

苏明婉心情忽然沉重,低低应声:“嗯。”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这样的道理,她很清楚,所以她从不觉得叶还山生在魔教、为魔教谋一条生路就是罪无可恕的犯人。此一问,不过是想知道是否存在改变未来的可能。

疑惑太多,苏明婉正在思考接下来问什么,便听叶还山道:

“那么……你是谁?”

不同于声音里的随意悠然,男人的眼神犀利而放肆,像要直接穿透苏明婉的心。

这是个避不过的问题,尽管很早苏明婉就对此再清楚不过,事临到头还是咽了咽口水。

撒谎肯定不行,容易被戳穿不说,难免起到反作用,加深叶还山对她的怀疑。实话最好,但不需要太实话。

假亦真,真亦假,最不易出错。

就像他们的关系,不是旧相识,扮得久了,便也多了那份亦远亦近的亲密,时至今日,谁又分得清呢。

思及此,苏明婉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我就是苏明婉。”

叶还山闻言挑了挑眉,明显不信。

“但、但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苏明婉……”苏明婉一觑他眼神又慌了。然而话一旦开头,就像开闸放洪水,一股脑顺畅地倒出来也不难,同时她也挑选着委婉易懂的说辞:“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的家乡很远,但我也叫苏明婉,同名,不骗你……”

“我之前死了,然后魂魄……”苏明婉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说穿越,一咬牙,道:“……魂魄没被黑白无常收走,他们说我死早了,恰好这边同一时间有个叫苏明婉的也死了,就把我安排进了这副身体,就在你来的前一周……他们准我多活几年,时候到了再来收我……”

“所以这身体是你们知道的那位苏小姐,但灵魂、不是……意识,意识是我。”

苏明婉断断续续总结完,静了几秒,悄悄去看叶还山,发现对方抿唇不语,面色凝重,或许还有掩饰得足够好的惊讶与怀疑。

苏明婉立马灵机一动抢道:“我回答完了!该我问了!”

这边的人大约都忌鬼神,她得趁乱出击,不能让叶还山把她抓去道观关起来或者烧了祭天什么的!

被人打断思绪让叶还山有些不快,但抬眼一触到苏明婉那副着急转移视线的样子,又奇异地敛了气性。于是他抬抬手,示意她问。

真要说了又很纠结。

思来想去,左挑右选,最终,苏明婉一字一句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音才落,一阵风刮灭了烛火。

今晚没月亮,这丝微弱的光亮消失后,叶还山就只能瞧出不过几尺外的姑娘的大致身形,以及那双明亮有神到渗透黑暗直抵他面前的眼睛。

他如何看不出其中深意。

喜欢——对叶还山来说,这是个很遥远、很陌生的词。

从出生到现在,他习惯了孤独和冷漠,活着和力量胜过一切,把血海刀山踩在脚下,曾遭遇的所有善意都别有所图。

但是眼前这片热烈直白一目了然的心情,他从没接触过。死去的双亲没有机会教他,下属没人敢教他。

所以此刻一张白纸染了霞红,有了最为真实新奇的反应——

叶还山咳了咳,半垂眼帘,道:“没有。”

庆幸夜色如墨,遮去了他不合时宜又来得糊涂的羞愕。

对面的苏明婉完全没察觉叶还山的变化,只顾着自己心里的小人一蹦三尺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Yeah!

幸好没有心上人,否则她可不要去掺和或者给人做小!

苏明婉的情绪太好懂,叶还山又过于敏锐,竟也染上几分不自觉的笑意,似乎此刻心花怒放的人是他。

他等了会儿,才道:“你……为何答应与我合作?”

其实若这位苏明婉方才所言全是真话,这个问题就显得多此一举,提出来仅仅是常年谨慎使然想要验证一番。

只见苏明婉撑着脑袋,很是考虑了片刻,才认真道:“虽然我有其他目的,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喜欢你。”

即便片刻前已然猜到了少女的心思,亲耳听见还是不同,饶是叶还山心理素质素来强大到如铜墙铁壁,此刻也抵挡不住心腔忽然不规则的那一下跃动。为了掩饰暗自的失态,他只淡淡点头:“嗯。”

与正派作对是一件风险极大又惊世骇俗的事,“苏明婉”内里已换了瓤,一个普通女子愿意放弃锦衣玉食,冒着下半生可能颠簸潦倒的风险追随他,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况且他不瞎,分得出真心假意。

叶还山冷情冷性二十六年,双亲故去后,这还是第一次心口发暖,新奇的感受,久违得像是从来没体会过。

苏明婉读不了大Boss的心理活动,又问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苏明婉的?”

叶还山:“第一面。”

苏明婉:?!!!

那么早?!

明明置身黑暗,叶还山却似乎能无差别感知出她的惊讶,悠悠地解释道:

“江湖传言,风月山庄庄主苏明婉是难得的美人,从小举止得宜,一言一行尽显优雅风姿。我曾远远见过一次,传言不假。而第一眼见你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强装镇定,但是看我的眼神……又很直接。”

苏明婉腾地红了脸。

她还以为自己演得好,没想到早被人看穿了心眼。

“而且,”叶还山顿了顿,为自己想要坦诚相待的想法怔了片刻,然后才道,“风月山庄,有我的眼线。”

苏明婉睁圆了眼:“——卧底?!”

“谁!是谁?”

这种戏剧般的桥段终于被她碰上了!

对面的身影猛地前倾过来,不是愤怒的质问,更像发现了秘密而闹着想知道谜底的小孩。

叶还山不打算再瞒她:“你的一位侍女,她在风月山庄的名字我不知道,在我这里叫十二。”

对他而言,话太多不是好事,毕竟多说一句就多一分成王败寇的变数。以往他从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任何重要安排,哪怕是已经成功的计划,他也绝不会大发慈悲让对方死个明白。

而今晚他不但说了,竟然还有心情调侃道:“你要赶她走?”

话里的笑过于亲近,苏明婉脸颊发热。大Boss今晚笑了又笑,明显不正常,惹得她也不正常了,讨厌。

于是她故意哼了哼,撇着嘴,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笑起来:“看在叶公子的面子上,这次我就不追究啦。”

“那便多谢苏姑娘。”该到叶还山提问了,但他凭借目前所知,已能推测出剩余那八九分,眼下就没必要再继续。

另外……他也有别的事情想要考虑清楚。

于是他往门口走了两步:“苏姑娘,今日时辰已晚,明日我们尚需早起,不如改日再聊?”

苏明婉也跟着起身,不说还好,一说就有些犯困,尤其外面漆黑一片,回归本性的松懈让她止不住地打了两个呵欠,完了便道:“好啊,那我们回去吧。”

走之前又花了一番功夫收拾好厨房,苏明婉真的留了一张银票压在菜刀下,端起烛台,才与叶还山一道出门。

叶还山身长腿长,若非刻意放缓脚步,只怕苏明婉得小步疾行。

这也导致了只有三分钟的距离,两人一路无话,却慢悠悠地捱了十分钟方才回到二楼。

苏明婉满心欢喜地享受着与叶还山并肩而行的静谧美好,巴不得时间再慢一点,脚步再小一点。

但不论多远的路都会有尽头。

这不多的时间,却也让叶还山捕捉出一些事情的轮廓,似乎根本不用一整夜来多加思考。

他本该在苏明婉房门前与她道别,其余所有事都可以明日再谈,因为人在夜晚,总不比在白天清醒,一时混沌会产生后患无穷。然而他伫立半晌,理智分明犹在,清醒地斟酌了千百回,都无法忽视心里那条愈渐清晰的裂缝。

——冰河下面燃着火焰。

叶还山觉得,他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清醒,不然为何开口尽是他自己也从未预料过的柔情。

“——婉婉。”

“我可以这么唤你吗?”

他这么说。

苏明婉曾经想过,如果叶还山叫她“婉婉”,用他清冷冽然的声音叫她婉婉,或许更好一点还能融进些微春水软意,那她一定会开心地黏过去,嘴角咧上天,心里直冒泡。

可事实是,她甚至没法思考叶还山为何忽然转了态度,只是眼神直愣愣的,感觉不到脸颊滚烫,感觉不到声线颤抖,仰头寻见了一双眼,一张脸,一个人。

她说:“好啊。”

叶还山又说:“那婉婉要叫我还山吗?”

像引诱。

“……好啊。”

“婉婉,晚安,好梦。”

“……好啊。”

“进去吧,晚上凉。”

“……好。”

“你该跟我说什么?”叶还山想听听看。

她该说什么?

那两个字像是烫口,苏明婉嘴唇微启,吞吐好几遍而不得,叶还山则始终耐心地等着。

良久,门廊里才响起女子的细声细语。

“晚安……还、还山……”

“嗯,晚安。”

叶还山笑着走了。

苏明婉羞得失眠。

6.

感谢原身天生丽质,让苏明婉第二天仍然能毫无负担地美美地出门。

美的是脸色,不是衣装。

为了方便,她特地换了男装,一身天青,未施粉黛,长发束成马尾,一副白面小生样,明眼人随意瞥过去就知道是姑娘而非公子。

所以叶还山在看见苏明婉的第一秒就笑了。

不如何成功的变装。

极小的一点弧度,眨眼又没了。苏明婉眼尖,捕捉到后顿时觉得脸有些热,凶道:“你看什么,我不好看吗。”

那神情态度,仿佛只要叶还山敢说个不,她就能扑上去咬死他。

叶还山道:“不,我只是看呆了。”

苏明婉彻底红了脸。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落后叶还山半步,抬手可触的距离,却坚决贯彻“不看,不理,不说话”三不原则。

叶还山由她去,甚至心情颇好地问:“给你买个纱帽遮起来?”

苏明婉更是羞恼地白了他一眼。

同时心里的小人疯狂打滚。

昨晚之后,叶还山对她的态度少了那些假意关切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稍显疏离却足见亲近的接纳,她也不再端着深闺娇小姐的温婉贤淑,说话动作都自由随性起来,这会儿倒真像是一对关系很好的男女。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Boss面具掉了还是那么能撩啊!!

不——不如说现在的真撩比之前的假撩要暴击得狠多了!!!

苏明婉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难以置信。

而且……叶还山也并没有明说,这一点暧昧像一阵烟云,风一吹就会散,聚也聚不拢。

苏明婉没有恋爱过,只能凭着一颗心横冲直撞,希望撞到的是柔软的、带着青竹香的怀抱,而不是南墙。

叶还山要找的人在镇上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人称何老。

苏明婉回想了下,这何老不就是书里写的那个叶还山最为信任的得力干将之一吗。

据说他虽然眼瞎,但足智多谋,脾气又怪,正派那边也派人来笼络过此人,几乎都无功而返。而叶还山第一次来,就成功地带走了人。

苏明婉只记得何老甘心为叶还山卖命,对书里写没写叶还山所用手段之类的一概没印象,所以就越发好奇。

叶还山觉出了苏明婉的兴致盎然,有些不明所以:”你景仰何老?“

好奇心一起,苏明婉早忘了什么“三不”原则,顺口就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说服他的!”

这语气……叶还山挑眉:“你知道我能说服他?”少女好奇过程,对结果却异常笃定。

苏明婉跟叶还山完全是跨服聊天,她想起了蝴蝶效应,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担忧:“我……我也不确定了。”如果因为她的到来,因为她弃明择暗改变了书里原本的走向,那叶还山能不能拉拢何老就成了未知数了……

姑娘的秀眉紧锁,巴掌大脸皱在一起,一看就是愁着呢。

别人若用这副表情对着他,那就是对他的质疑和轻视,他不介意让那些人尝尝后果。但若是苏明婉……就有些不同——心口在一瞬软下去,有点酸胀,有点奇异地满足和喜悦。

叶还山想,原来这种有人为自己担忧的感觉,还不赖。

虽然这件事并不需担忧什么。

他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

苏明婉看着他,抿着唇不说话。

叶还山无奈地笑笑,不再多做口舌辩解。事实才是最简单有效获得信任的途径。

从一扇古朴的门进去后,苏明婉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不会有事。

叶还山刚被引着在厅堂坐下,就被一个满脸胡须的褐衣老头熊抱了。

何老声如洪钟:“小还山呀,你终于来找我了!”

叶还山竟然也没把人一打八丈远,只是轻笑了一下:“何叔,先松手。”

那何老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松了手就顺势在一旁坐下和叶还山唠嗑起来。

苏明婉琢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尼玛是老相识啊!

难怪让她别担心!

见两人晾着一屋子十几人旁若无人地相谈甚欢,苏明婉作为这堂上为数不多的有资格说话而且不怕叶还山的人,趁着一个空隙小声问叶还山:“要不……我先出去逛逛?”

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其他看着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研究对敌计策之类的想来她的脑子也帮不上忙,不如出去逛街购物看风景。

叶还山还没应,何老先叫起来:“小还山,你居然带了个姑娘来?定是我没见过的!”

何老眼瞎心不瞎,耳朵还特灵,发现苏明婉的存在后整个人像炸开了锅,兴奋十足:“小还山,她是谁?是谁是谁?“

叶还山没理会何老的一惊一乍,对苏明婉点了点头,嘱咐道:“别走太远,一会儿我去找你。”

苏明婉应付不来极度热情的老爷爷,得了叶还山准允提腿就要溜,不过走之前先红着脸应道:“那我等你。”

说完就大步往外跑,想借疾冲的风降降颊上的热气。

叶还山在后面看着,等人没影了才想起安抚旁边还在叽叽喳喳的何老,神秘道:“一个有意思的姑娘,以后您应该会经常见到。”

他们暧昧不明的关系暂未得到定性,但总之——

不是外人。

苏明婉果然没走远,就在附近两条街转悠。

有钱走天下,即便是陌生的镇子她也丝毫不怕,东看看西看看,这个糕点好吃,那件衣裳不错,还有精巧的绣品特产……逛着不知时间,兜里的银票很快就出去一半。

左手右手提满了盒子也不减苏明婉的兴致,又被街边一个饰品摊吸引了目光。

她一眼就相中了一支海棠花的簪子:“阿婶,这个怎么卖呀?”

面目慈善的大娘见有生意,可欢喜了:“小公子好眼光呀,是买来送心上人吧?不贵的,就三十文!”

三十文是不贵,但……苏明婉瞅了一眼自己的男装,也不好跟大娘解释,讪讪笑着摸铜板,含糊道:“嗯、嗯……我要了,劳烦婶子帮我包起来吧!”她现在只想买了赶紧走!

大娘也是乐开了花:“好嘞——”

“——这个我要了。”

大娘正要拿了块手帕出来,却突然闯进一只手抢先拿过了簪子,还放下一小锭银子,比三十文多的多。

背后出现一个人,声音清冷如深潭洌泉,苏明婉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转过头去惊喜道:“叶还山——你真的找到我啦!”

叶还山嘴角弯出一点弧度:“我说了会来的。”

见他要把“横刀夺爱”的战利品收进自己怀里,苏明婉不干了:“哎哎,那是我的东西,你抢什么呀!”

她上手去抓,却被叶还山一个退步就躲开。

而且向来严肃的大Boss竟然还耍赖:“是我先付的银子。”

“你——”苏明婉正准备据理力争,电光火石之间却想起些什么,忽地飘飘然起来,转眼便粲然一笑:“叶公子买女人的东西,是想送给哪位姑娘呀?她可有小女子明艳动人,天姿绝色?”

尽管一袭男装,也难掩苏明婉此刻的娇俏媚意。

美景当前,叶还山心情甚好,明知苏明婉想听的答案,却故意道:“此簪独特,当然是带回去送与内子哄她展颜了。”

一番话装得诚恳又深情,哪怕知道没有什么“内子”,苏明婉仍是忍不住心底发酸地哼了一声。

就你能!

净会睁眼说瞎话!

苏明婉对叶还山做了个鬼脸,提起之前买的东西作诗要走,却连东西也被人截去。

苏明婉鼓着腮帮瞪他,叶还山笑而不语。

她心里自然甜丝丝的,但还是微抬起下巴,一副很无理取闹的样子:“那我呢?”

“看路,或者……”叶还山悠悠提议:“看我?”

苏明婉猛地瞪大了眼:!

如果不是当事人也看向了她,刚才那风轻云淡的话她会以为是幻听。

叶还山眸子里的气势不避不藏,不是汹涌滔天令人畏惧的海浪暴雪,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柔情,密密麻麻、全方位无死角地渗进人心里。

大Boss说情话,真是……

让人太受不了了啊啊啊啊!!!

苏明婉想捂脸,又不甘示弱地板直了背:“我要看路——你来看我!”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前走,生怕叶还山再一语惊人。

毕竟她的小心脏已经咚咚咚咚咚地超速啦!

叶还山失笑,看着前方苏明婉的背影,一双细白小手不安分地绞在身后,好一会儿,他才慢步追上去。

男人步子大,轻功都不需用就在一分钟内到了姑娘左侧,然后依着姑娘的愿望——看着她。

两人维持着这种姿势在人来人往的古朴石街上走。

半刻后,苏明婉先忍不住了,那视线让她左脸颊烧得厉害:“你别看了……”

细若蚊蚋,隐约能听出些不带丝毫责备的嗔意。

叶还山轻松一句就把锅推回去:“是婉婉你让我看。”

“我没让你看那么久!”苏明婉羞恼极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还山面不改色:“婉婉女装让人过目不忘,男装也惊艳绝伦,叶某自愿为之。”

苏明婉想封住这张不知低调为何物的夸夸嘴,她低声怒号道:“你别说了!”

“刚才那位大娘也觉得婉婉好看。”

苏明婉要吐血了!

那是觉得她好看吗?!

那分明是看她一个“男的”却自称小女子的惊悚脸好不好,看他俩就像在看神经病啊喂!

她端着一张红霞脸威胁:“你再说,一会儿回去我买的那些东西就没你的份了!”

叶还山余光瞥过自己左右手满满的东西,忽然觉得……不太顺眼。

没他的……份?

原来这些还有给别人的?

有苏明婉的,可以;有他的,可以;至于其他人……没必要。

见叶还山沉默下来,苏明婉以为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威胁起了作用,终于扳回一城,喜滋滋的笑挂了一路。

那些东西里果然有别人的。

苏明婉一回客栈就挨个发了礼物,人手一份小糕点,连何老的份都托叶还山带去送他。

叶还山拿着精致的雕花木盒,悄悄施力掂了掂,嗯,不轻。

他声音不急不缓,问:“我没有?”

苏明婉才不怕他,眨眨大眼睛:“如果我说没有,你要打我吗?”皮一下真开心!

然而很快她就不敢接着皮了——叶还山周身气场阴转多云,本来也没上扬的嘴角竟有点下斜的趋势,眼神越发不对劲,让她一下就怂了,下意识哄道:“我骗你的,有呢有呢!绝对是最好的,我挑了好久,不知道选什么,买了也怕你不喜欢……”

苏明婉一急,不自觉拉上了叶还山的衣袖,叶还山看了一眼,没拂开,说:“给我看看。”

其实他知道,怎么可能会没有。

刚才只不过有点……是应该叫做吃醋吗?没想到他也会有那么幼稚、不可控制的反应,为了一点小糕点,和一帮下属还有一个长辈过不去,而且还被苏明婉发觉……有那么明显吗?

叶还山暗自撇嘴,有些嫌弃失了沉稳的自己。

再看时,苏明婉已经从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中捧出了一个小盒子,瞧着像是黑檀木做的,还附了一把小银锁。

单看盒子就比那群人的贵重。

叶还山满意了,丝毫没发觉自己在幼稚地攀比。

大Boss脸色阴转晴,苏明婉也跟着开心几分,她献宝似地打开盒子,一点一点揭开惊喜。

“当当——”

小盒子里还铺了一层墨色绸缎,衬得缎子上那枚圆圆的指环越显莹润,奶白色中掺入几丝朱砂红的云纹,内圈甚至镌刻了一朵梅花。

毫无疑问是玉饰中的上品。

苏明婉期待地问:“怎么样?喜不喜欢?这可是我在好几十个指环里挑花了眼才选出来的!”

叶还山接过盒子,不做评价,盯着看了许久,久到苏明婉都以为这玉扳指莫不是假的被叶还山的火眼金睛给鉴定出来了,才听叶还山道:“你把带的玉牌拿去兑了钱?”

……!!

“啊……嗯、嗯……因为这个,有一点点……”苏明婉眼神游移不定,手指比划着那一点点,“就一点点贵啦……”

为什么要谈钱!多伤感情!

姑娘不复喜笑颜开的样子,转而心虚地闹起了别扭,叶还山心里发笑,把东西拿起就套进了右手大拇指,尺寸也合适,定是用心比对过的。

他笑起来,话音里揉进了十二分的宠溺:“婉婉眼光独到,还舍得为我花钱,我怎么会不喜欢。”

“嗯嗯,喜欢就好!”苏明婉狂点头,大大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要批评她乱花钱!

不对——她自己的钱,想花就花!

叶还山轻笑一声,看穿了她:“婉婉,我只是希望你能为自己多花点。”

他并不认为苏明婉买一块玉就是胡乱挥霍任性妄为——反而是体会到这份心意的贵重。

是一分担忧,三分心疼,和六分如获至宝的喜悦感动。

也许……

“——或者以后,由我来为你花。”

一句淡然的话,却如千钧坠地,郑重而诚挚。

叶还山扬起嘴角,除开内心的翻天覆地,放任情绪在脸上写得明白——

就她了,就这个姑娘,未来一定会很好。

苏明婉不知为何看懂了。

她静静立着,觉得眼角似乎快要沁出凉意。

之前她以为,若是好不容易走到终点,她会狂欢,会大笑,会为追到一个不可多见的美男子而窃窃自得,但这一刻真正来临,竟然有些想哭。

算来时间不过月余,只凭一颗傻傻往前冲、走一步看一步的心,在她毫无头绪地假想结局患得患失的时候,叶还山已然做了决定——

接受她,也就代表接受她的理念。

明明是她先跑向他,却反过来被一双手拉住了不放开。

和最开始一样,撩也撩不过。

苏明婉憋住泣音:“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叶还山走近了拭去她眼角偷跑出的一点晶莹,低声笑:“是你太讨人欢喜。”

“怪我咯?”

“怪我。”叶还山毫无原则地认了莫须有的错,手从少女柔顺的发顶抚到发尾,嘴边始终噙着一抹淡笑:“你不希望我与那些正派名门为敌,对吗?”

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昨晚他已经感觉出来,苏明婉十分不想看见双方冲突,不是因为怕躲不过一夕失败后可能任人俘虏的下场,而是在担忧别的什么。

苏明婉埋下头,默默止了哭意,闷闷地小声道:“不希望。”

说完又立马急切地抬头看叶还山:“但如果他们逼上门,那当然要反击!”

“只是比起大战一场……劳心劳力的……我更想和你一起四处走走,开开心心游山玩水多好……”

苏明婉情绪转变得飞快,忽激动忽低落,最后沉默了。

屋内静下来,只有蜡烛在不知悲喜地兀自燃烧生命。

叶还山似乎叹了一声,又似乎笑了一声。

“如果我答应,婉婉也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什么?”苏明婉懵懂地看他。

叶还山从怀里摸出一根花簪,笑道:“这个,为我戴上?”

簪上雕一簇海棠花,苏明婉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是下午被叶还山抢走的那根。

——也是叶还山说,要送给“内子”的那根。

这一刻,苏明婉觉得那花似乎活了过来,渐渐展开花苞,怒放出芬芳诱人的内蕊,静谧吐露着对春天的爱意。

和她的心一样。

叶还山就是那春日。滥用美貌皮相,毫不吝啬让人听了腿脚发软的声音,引她一步步走过去,眼里满满只剩他,深陷其中而甘心情愿。

苏明婉噘起嘴,觉得不满意:“我不——”

“——我要你给我戴。”

灯火暖明映着海棠光华流转。

一室之内,有萧郎颔首,有美人含娇,眼见银簪入青丝,亦如顷刻到白头。

7.

昨夜气氛如此暧昧,居然没有吻一个!

——来自第二天睡醒后扼腕懊悔的苏明婉。

错失良机啊!

这直接导致早上和叶还山共坐一桌吃早饭时,没几秒她就想瞟一眼叶还山的唇,表情甚为哀怨。

叶还山自然发觉了:“婉婉,你这样看,我会以为是一种暗示。”

“什么暗示?”苏明婉以为叶还山读出了她龌龊的思想,顿时紧张起来。

结果叶还山说的却是:“比如,婚期。”

“——咳、咳!”

苏明婉呛得厉害,还没等她缓过来,叶还山一边抚她背,让她小心些,一边又甩了个炸弹:“别急,婚期最快也至少要两个月之后。我得先去明月台,那边今早送了帖子来。”

——鸿门宴。

苏明婉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词,她抓紧了叶还山的手,想让他别去——

明月台,书里最后一战的地方。

没想到这个剧情提前了。

看出苏明婉的不安,叶还山吻了吻她眉角:“不要担心。我答应过你的。”

鼻间萦绕青竹香,眉上留了温热,苏明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对啊,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还山这么厉害,他答应过她,就一定能做到。

能做到。

五日后,叶还山带着一批人出发前往明月台。

而苏明婉,则在这之前被叶还山分出来的一拨人护送回了风月山庄,理由是——准备成亲。

讨论这件事时,苏明婉正坐在叶还山腿上,叶还山圈着她腰,啄她一口:“对,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当然愿意!”苏明婉对着叶还山脸狠狠亲了一口。

在开开心心操办婚礼和看准夫君与那群顽固吵架斗智,她当然选后者!

至于为什么是回风月山庄而不是叶还山的魔教大本营,叶还山很温柔地说:“我在那里遇见你,也想从那里将你迎回去。”

太让人无法拒绝了有木有!!

于是乎,两人很轻松地达成了共识。

临行前,苏明婉坐在梦想了许久的豪华马车上与叶还山告别:“你猜,那些人会不会说我们奸夫□□狼狈为奸?”

叶还山食指抵了抵她额头:“用词不当。”

苏明婉不服:“那你说一个?”

只见叶还山凑近了姑娘耳边,哑着声字正腔圆:“神仙眷侣。”

——K.O.

苏明婉抱拳道:“厉害了我的哥。”

叶还山刮了一下她鼻尖,转身消了柔情,对一众面无表情的下属们冷声道:“送苏庄主回去,有半分差池,你们知道下场。”

“是!”

马车动了,苏明婉掀开帘子往后瞧,叶还山正对她笑。

——你说的,最多一个月,我等你。

——嗯。

风月山庄。

苏明婉一回去便宣布了喜讯,然后在一众侍女小厮中揪出了那个叶还山安插进来的“细作”十二,她在庄里叫腊月。

因为叶还山告诉了苏明婉很多暗卫的暗号,所以她很快就和腊月建立起信任,直接把腊月提成了贴身侍女,以便一起讨论各种婚礼事宜,或者叶还山有没有什么喜好之类的。

腊月人忠心,也实诚,苏明婉问什么答什么。

“腊月,你说这个喜服的样式是祥云纹好呢,还是牡丹纹好?我两个都喜欢。”

风月山庄家大业大,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十日便得了附近最有名的一家绣坊赶制出好几件喜服,各种精致花样让苏明婉每天挑得心累,好不容易才选出两件来,结果仍是纠结。

腊月道:“奴婢觉得都好。”

“那你觉得你们教主呢?他会更喜欢哪一件?”苏明婉想,也怪她脑子不好使,出发的时候竟然忘了问新郎对婚礼的偏好,现在也不方便在这种关键时刻写信去打扰他。

腊月又道:“奴婢觉得教主不会在意他花样,他应该更在意您穿的是什么,只要是喜服,不论您穿什么花样,他都会喜欢的。”

苏明婉听了立马娇羞起来:“哎呀,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道理她都懂,叶还山送走她之前没对婚礼发表任何看法,财力人力却全都任她调配,那就是任她作为的意思,喜服、喜糖、宴席宾客,甚至良辰吉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她苏明婉这个人。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更想亲自办出一个精致盛大的成亲礼。

——以庆今时两心之好,以祝将来白首不离。

“啊——”苏明婉拍拍脸,又重整精神投入到一生一次的大事中:“牡丹好还是云纹好呢?”

一天一天越靠近那个归期,婚礼也愈加准备万全。

具体采购置办统统吩咐给下人,除了定期去检查一遍之外,所有时间苏明婉都拉着腊月一起布置喜房。

第二十五日,苏明婉第一次收到了叶还山的飞鸽传书,信上只有三个字:“不日归。”

这封信的出现不但意味着叶还山即将平安归来,同时也意味着事成,意味着未来悠闲自在的生活已近在眼前。

乐得苏明婉暂时放弃保持身材计划,多吃了半碗饭。

第三十日。

苏明婉早早便起床洗漱,化妆,梳发,穿上犹豫许多日子才挑中的牡丹喜服,暗金色的绣线勾勒繁复花纹,裙摆曳地像张开了一朵盛放的牡丹。

戴上红艳的盖头,开始等待。

终于,在日头正好的时候——

“来了来了!姑爷来了!”

小丫鬟喜气洋洋跑进来报喜,苏明婉这才发觉自己手心的红帕被攥皱了形。

原来她这么紧张。

不过现在可以笑了。

苏明婉被一众人扶着,走到大门口,听见吹锣打鼓声,门开了,热闹的声音停下来,一个人脚步落到她身前。

热气和好闻的青竹香笼罩住她,手被牵起,那人隔着盖头贴到她耳廓,丝绸的料子摩挲耳边肌肤,因着温热更使人发痒。

她听见叶还山的声音:

“——婉婉,我来娶你了。”

一字一句,像跨越山水,穿风过雨而来。

苏明婉还来不及回半句话,新郎官比她更急,有力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她只能一声低呼揽紧了叶还山脖子,继而在周围的簇拥中往里去。

省了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轿,三拜过后,亦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而且可没人敢闹叶教主的洞房。

所以苏明婉在新婚当夜有幸早早见到了自己意识清醒的夫君。

挑了盖头,饮过合卺酒,叶还山第一句话就是:“娘子,是你先撩拨我,今后可得负责。”

苏明婉觉得自己被污蔑了:“胡说!难道不是你先撩我的吗?”

叶还山执了她手将整个人圈进怀中,笑道:“是娘子邀我留宿风月山庄,也是娘子——半夜翻了我的墙头。”

“我那是——”苏明婉张着嘴想了又想,悲哀地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好狡辩的,于是仰起头盯着叶还山:“负责就负责!”

谁知叶还山不觉喜悦,反而深深地看着苏明婉,良久,叹出一口气,将新婚妻子又抱紧了点:“婉婉……日后,你可不能一声不响就走。”

“我怎么……”苏明婉正觉理解不了叶还山忽然的沉重的失落,陡然想起自己曾经胡编的一段话。她说她是附身来的,鬼差迟早会来收她。

虽然这话不完全对,但现实是一样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留多久。

如果哪天,她撞了头又给撞回去了呢?

叶还山惯于远虑,他怕她有朝一日会不受控制地离开。

懂了这份担忧,苏明婉也感觉心里发苦,酸胀难忍。

她回抱住叶还山,手掌一下一下轻拍,温声道:“嗯,我不走,就算黑白无常来收我我也不走。”

“傻瓜。”叶还山笑她,也笑自己。

真有那个时候,人力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助,以及软肋的感觉——怕她受伤,怕她消失,怕身边再也没有她。

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叶还山又想,好在福祸相依。

他有了重逾生命的牵挂,从此不再孑然一身,生来活这一遭,总还不算太坏。

满室的红绸喜烛,静默也渲染出多情。

叶还山抱着苏明婉倒在榻上,手掌抚上她的眉眼:“我以前不信天地鬼神,因为那于我无用,企求他人是懦弱的表现。”

“但现在,我愿意积德行善,每日祈愿,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晚一些;如果不能……那我想和你一起走。”

他想得很简单——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既然苏明婉在他心里凿出了缝,那就得负起责任,怎样都不能抛下他一个人。

苏明婉往叶还山怀里挪了挪,很慢地说:“如果我们有孩子了呢?你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叶还山墨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似是在思索。

片刻后他鼻尖擦过苏明婉的发,一吻印上白皙的额头,语若妥协:“那就请你等一等我,等抚育他们成人,我就来找你。”

不渡三途河,不过奈何桥,不饮孟婆汤。

如果可以,请等一等我。

轻纱重帘落下,掩去一处暖香春色,也不由分说藏起女子轻言一声“好”,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天地万物的耳目,让承诺永久作数,让一生一世——

与一人到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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