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公不公平的傻话。”

我泄气的往米克身旁一坐，和他的肩膀短暂的触碰彼此，骨头之间磕绊着，像是跨过直坡的马车，好像稍有不专心就会让那些控制马儿的缰绳像是耳机线一般缠绕，乱作一团。

米克身上有一种充满木质香气和烟草味的混合气息，就像是身处夏日午夜暴雨过后的松树林，等我靠近他时，那一抹隐约的柑橘香又浮现出来，夹杂在其他味道之中，不经意间带来一丝温暖和柔软的错觉。

他的肩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靠的更近了些，将话题扯到乐队与表演，说了好长一堆话后，才语气略显别扭地，断断续续说道：“…我不愿意让你一个人度过圣诞节，洛蔓。”

他不愿意？他不愿意…？

他以为自己是谁？按响门铃，闯入公寓的蝙蝠侠吗？

他只是不能用那双蓝色眼睛包裹着同情，关怀…如此之类的情绪望向我。

他只是不能。

就快松口让米克留下的念头在意识到他的心思后几乎一瞬间就竖立高墙，虽然我的脑袋晕眩着，但身体却早已像弹簧般弹起，无法控制的用手指着米克，破口大骂道：“你以为自己是一个摇摇头就能改变我生活的魔法师吗？认清现实吧，你只是一个自以为是，以为可以用一句话改变这一切的人！”

尖锐，足以能够割破空气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米克显然被情绪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成了困惑。

他为什么要表现出这种模样？他将我心中的火轻而易举的点燃，紧接着，还要在我面前装作无辜。

我快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双手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知不知道，这种假惺惺的关心让我觉得恶心！你说什么‘不愿意让我一个人过圣诞节’，难道你觉着自己是我的救世主？还是你觉得你只要露个脸，我的生活就能变得不那么糟糕？……你根本不了解这一切，不了解我……”

我本打算在话的结尾用更凶狠的语气将他贬低进泥土里，可偏偏理智盖过了脾气，它帮着米克先控诉起我的任性，再让我语气低下，说出自怜自艾，祈求关心与安慰的颂词。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唯有呼吸声与心跳如同弦乐与鼓点般配合着。就在我想着米克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厉声发出反驳，与我大吵一架时，他却只是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向我。

“我知道我无法成为那个改变你生活的人，同样，我也无法懂得你的全部感受和情绪。”

他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歉意。我努力的想在他的话中抓到漏洞，再快速的做出反驳，却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彻底平静了下来。

“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怜悯，只是因为…我在乎你。”米克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我心上。我的身体僵在原地，四肢找不到所属位置般，喉咙发紧，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他？米克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我的反应，目光中没有丝毫强迫或期待，只有耐心。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其中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诚恳。我们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直到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了防备。

“去他的在乎。”

我最终低声嘟囔了一句，眼神闪躲着失去了最后一点不讲道理的任性。

“You are nothing but a spoiled child…”

米克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似乎在庆幸自己没有被赶出门外。他轻轻地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我的肩膀，感受到我没有拒绝后，才慢慢的将我拉回了沙发上面。

我们再次坐了下来，这一次，我靠在沙发的角落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环绕着我，不再试图推开，也不再言语。屋外的世界依旧喧嚣，但屋内却静谧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是圣诞树上的装饰灯球发出的暖光将坚硬的外壳融化，还是米克点燃的壁炉火光？唱片机中传来鼓点乐曲，恍惚之间竟然真的令我开始幻想世界上存在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本以为今晚会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是毫无感情交流的身体接触，却从没设想过我的头会倚靠在他牛仔布料的黑色长裤上面，在感受他不安分的手指划过头发来到鼻梁，最后轻轻的停在嘴唇上面时进入睡眠。

等再醒来时，天已经转亮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眼前的景象令我一时无法分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米克将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昨晚凌乱的摆设已经焕然一新。窗前的圣诞树看起来更为耀眼，树枝上缠绕着一圈圈的榭寄生，带着细碎的银光和点点星辉般的小灯在藤蔓旁优雅地垂下，弯曲的枝条在空气中轻轻舞动…

但，米克呢？

我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他的身影，回过头时才看到米克站在只开了一条缝的门前，正在签字时与门外的人展开交谈。

一晚过去，他却仍然风度翩翩，身上的米色毛衣外套自带聚光灯似的将他周边全部照亮，头发柔顺，乖巧的停在脖颈后方，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祝您圣诞愉快。”

从门外传来一声告别，接着就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米克在门口等待良久，直到那人走下旋转楼梯，推开公寓的大门时发出“砰”的一声响后，才将房门全部打开。

他弯曲着身子，从门外拖进一个约有四十五英寸的长方形包裹，动作却刻意小心翼翼，生怕吵醒我似的。

“米克？”我光着脚几步走到他显得有点僵硬的身体旁边。“这是什么？”

“啊…你醒了？”米克双手还扶着包裹最下方，弓着身子时抬起头望向我，说道：“这本来应该是个惊喜的…但，现在让你看到也没关系。我今早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食材…然后…嗯……洛蔓，把包裹打开吧！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我的圣诞礼物？

我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在很是倔强的将我的帮助拒绝后，米克在将包裹拖到客厅中央时，已经变得有些许气喘。我想装作关心的模样为他递杯水，或是充满礼仪的凑近给他一个贴面吻。

手中被塞入剪刀，米克带着我的手用锋利的刀刃划开包裹，映入眼帘的是一款通体黑色的电吉他，从琴身一侧盘旋到另一侧的是立体的白色龙骨。

装饰性的骨头细节惟妙惟肖，他是在多久之前就订做了这把吉他？

也许是察觉到了来自我情绪上的弱小波动，米克的语气中连忙带了一种不确定的担忧。

“怎么了？洛蔓…你不喜欢这款吉他吗？我在工作台前花费了几个周末才把上面的装饰做出来…为了它，我的手都变得伤痕累累了…但…你真的不喜欢它吗？真的吗？”

“当然不是。”我摇摇头，理应顺着米克的话继续奉承他，却只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吉他？”

“一定要有什么原因吗？洛蔓？”米克笑起来，毫不在乎我并没对他的付出表达感激。“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吉他弹奏手，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别的嘛…出于私心，我想让你拥有一把属于你和我的电吉他。”

“你和我的…？”

手中的琴随着米克的话语变作烫手山芋，好像被我抓住的并不是琴身，而是米克·贾格尔和洛蔓贝尔的未来。

这一切都太奇怪，太突兀了。

我要在圣诞节的这一天将米克赶出门去吗？呼唤警卫室的电话就挂在门口的旁边，如果我想，我可以心安理得的使他的身体同阿佳妮一样被拖走。

我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面前的人让我变得不再像我，丢失了全部哄骗人的小把戏，眼神呆愣的让他将我的身体推着坐入插着花束的桌面前，在他将蛋奶酒斟满酒杯时加入甜腻的肉桂。

曼哈顿前往时代广场只需要短暂的二十分钟驾驶车程，米克将车开的飞快，握住方向盘上的手上带着属于我的金色指环戒指，接着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头重新返回我的手心。

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圣诞树被五彩斑斓的灯光装点得如梦如幻，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在我的头发上，他的手轻轻牵着我穿过人群，来到了那颗摆在广场中央的巨大圣诞树旁。

永远温暖的手摸上冰凉的耳朵，米克用自己的手掌为我隔绝了偶尔亮起的闪光灯与周边的小声议论。

戴着棉帽的他看起来如此柔软，我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心意，努力的从一片喧闹声中分辨米克讲出的话。

他讲了一连串的法语，用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告诉我道：“忘记过去的一切吧，洛蔓，忘记在狭小空间中的争吵令你像被车灯照到的小鹿般的惶恐，忘记心中的罪恶，孤独，忘记难搞的押韵，乐器的和旋。忘记你是你，我却是我…”

他的手终于来到了我的下巴上面，充满柔情的抚摸着，接着，他在雪花飞舞的背景中低下头亲吻了我。

毫无情欲存在的亲吻不同过往的每一次，两片唇毫无技巧的互相触碰，却使我将从前那些吻全部遗忘。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是错误的…吻是错误的，我和米克也是错误的。

我不愿意体验坠入爱河时如同粉身碎骨般的下坠，却能在榭寄生下将心中的小小触动隐藏，如果能忽略米克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愿意和我约会吗？”，我几乎能够使自己重新返回吻技过分优秀的洛蔓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