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瓦希体虚畏寒,他的殿中常年点着炉火,内中烧的是北境特有的一种松木,燃烧时不会产生烟尘,还自带一种浅淡的浮香。
缪伽在层层绡纱帷幔掩映后,看见靠坐在床榻上的科瓦希。
久在病中,科瓦希的头发披散着,从肩颈一路蜿蜒至胸前,最终隐没于厚重的毛裘披毯之下,暗红的发色如同干涸的血迹。他比缪伽记忆中去年见过的模样还清减一些,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只双目如点星,还算有些神采。
病美人小叔对着缪伽笑笑:“原来学院已经放假了?我这段时间精神欠佳,日子都过昏头了,咳咳咳咳……”
科瓦希话没说两句就止不住咳嗽起来。
缪伽本想走到床边去,听他咳起来之后脚步一转,面不改色地另挑一个旁边的软椅坐下了,离科瓦希足足有两米远。
他这殿里也萧瑟,竟然没有一个侍奉的人在,科瓦希咳了半天,才靠着自己慢慢止住了。
他咳嗽的时候,缪伽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一动不动,全当自己是听不见看不到的聋子瞎子。
咳呗,关心一句算他输。
我们炮灰没有心的。
等到科瓦希平息下来,缪伽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小叔好像又瘦了些。”
“我现在也就是这样过日子了。”科瓦希轻叹一声,“用了新配出的药才能睡好一些,也是多亏你带回来的药理图鉴书。”
缪伽听得一愣。
去年原身在学院里选修了基础药理课,混过结考之后放假回来就把院里统一发放的课本丢在北境老家了。
要不是科瓦希今天提起,他都记不得这事。
学院里讲药理的是个两眼昏花的老爷子,平时根本不管事,每年的考题都出的一模一样,死记硬背下答案就能通过,原身那本书根本没翻开看过几次。
倒是想不到现在书落到部落科瓦希这里,经过一番研究之后,居然真能发挥实用。
……夭寿,不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给他积德攒好感啊!
不,往好的方向想,科瓦希可是反派,他们反派之间还不了解吗,都是一帮刻薄寡恩的人,何况就从后来的节点记录上看,科瓦希动起手来猛的一批,杀人像在杀水果,什么体虚力弱一步三喘,十有八九都是装的。
再说了,这是原身之前遗留下的局面,他可是百分百纯度的恶毒炮灰,做过的事决计不会有损缪伽的计划。
缪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就是一本书吗!等他想害人的心思暴露,这点微末的好处早被抛到脑后了,不碍事的。
只听得这头科瓦希又接着说道:“缪尔这次回来,有带新的书吗?”
缪伽先是点头,随后才开口:“我现在在学的不是以前那种入门课了,小叔恐怕看不懂。”
他语气虽然还算温和,表达的意思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傲慢,二殿下确是一贯看不起闭塞落后的萨曼塔人的,哪怕对方是他的小叔也不例外。
缪伽会这么说,也是有缘故的。
在德贝尔特王后教导萨曼塔人学会大陆通行语之前,萨曼塔人就已经有自己的语言了。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北境这片土地上,狼有狼的语言,兔子有兔子的语言,那么人也有人的语言。
只是北境里,人和兽基本没有界限,萨曼塔人的语言,在接受过文明教导的人眼中,大概更接近于兽语。
没有那么多发音,更多依靠长短、停顿、转折、变调来表示涵义,文字也是如同简笔画一般稚拙。
外来的语言的确在有些时候能描述更复杂精准的意义,萨曼塔人从中吸取了一部分精粹,和自己原来的语言进行了融合,但他们如今互相交流所用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仍然是北境的语言,荒野的语言。
至于文字……这么说吧,整个部落里能写会写大陆语的人,也就是缪伽了,科瓦希和德贝尔特算半个。
德贝尔特自称在来到北境之前,是海边小村落里渔民的女儿,她是不认识多少字的。
科瓦希作为部落里为数不多对外界感兴趣的人,从德贝尔特那里学了微薄的一点,又不动声色哄着出门念过书的缪伽,从他那里也学过来一些。
原身是不耐烦教人的,不过他这个小叔每回说话时都好声好气,问问题也从来点到即止,他就也勉为其难地答上两句。
而原身每学年带回来的、已经不用的课本,自然也都在科瓦希这里。
科瓦希像听不懂缪伽言下的轻视一样,只是微笑着说:“打发时间罢了,咳咳……我这一天天的,除了躺在床上也无事可做呀。”
“何必这么麻烦呢,小叔就是思虑太多,太耗心力才会生病的。”
搭载了冷漠系列外观的缪伽,说起话来也格外冰冷泠然,简直像是能掉下簌簌雪碴子似的。
他单是坐在那里,就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像玉雪堆砌出来的精致人偶,冰蓝的眼瞳中没有一丝温度。
科瓦希含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凝固下来。
缪伽对此一无所觉地接着说道:“明天起我来教小叔读书吧,反正我在家里一天天的,也是没事可做。”
语毕还向科瓦希笑了笑,只是好像久未在人前做这样柔和的表情,显出一种笨拙的僵硬,笑容也浅。
……因此更添了些活灵活现的烟火气,不那么像是人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