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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韶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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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鹤将迅速意识到那位韶光便是破局的关键:“韶光何在?”

那无名鬼魂依旧自顾自地呢喃着:“韶光,韶光……”像是没有听到戚鹤将的话。

邪魔之气使得戚鹤将痛苦难忍,他急得又问了一遍:“韶光何在?!”

“韶光,韶光何在?……韶光易逝,韶光已逝……”那无名鬼魂说着,突然发起狂来,“给我偿命!给我的韶光偿命!都去死!!”

黎梓神君惊叫“不好”,护着戚鹤将和鸯未眠后退,随后上前对着那鬼魂当头一击。

戚鹤将和鸯未眠在一旁看得着急,屡次想要出手但又怕伤到了黎梓神君。可黎梓神君却突然停下了攻击,安静地飘在空中。下面站着的两人不知她这是何用意,但看着那无名鬼魂过来就要给黎梓神君一击,大喊:“小心!”

可无名鬼魂从黎梓神君身体穿过,后者毫发无伤。黎梓神君冷笑:“果真如我所料,你已转生投胎,徘徊此处的,不过是执念虚影。”

那无名鬼魂的执念被拆穿,一时气极:“你!……你们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黎梓神君把回话的任务交给了两孩子,自己慢慢坐下调整神息。

鸯未眠对那执念行了一礼,道:“我等本无意扰逝者清宁,只是想知道,这位韶光与您,究竟为何在此处?”

那执念见自己已被识破,当下只有稳住几人才有可能保韶光安宁,于是回答:“韶光,是天国唯一的郡主,她父亲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二十年前先帝亲封她的父亲,二十年后当今圣上又亲封了她这位郡主。

她父亲的旧友,是当朝将军的父亲……”

***

明和前四十一年,也就是一百五十三年以前。那时候,这片土地上的王朝,称“大梁”,也就是后来史书上记的“前梁”。梁帝东征,在鬓棠湖畔大败,横尸千里。

连年征战几乎耗尽大梁国库,此战惨败闹得全国上下人心惶惶,百姓纷纷起义,在全国各地先后建立了大小七个政权。外敌一再入侵,直奔国都而来。

国家存亡之秋,十五岁的韶光提着长枪就上了战场。她与彼时同龄的齐之谐跪于王前承诺:“国亡,则臣绝不回京。”韶光平定国内的大小起义,齐之谐则远赴国界将入侵者驱回原定交界线外。

顺便说一句,这时的韶光还不叫韶光,她的本名为何清浅。

两位英雄骁勇善战,仅三年齐之谐便完成使命回归国内,将还活着的将士一个不少地带了回来。来不及堂前面圣便又与何清浅一同灭了大梁王朝上最后一个起义政权,全国政治归一。

齐之谐与何清浅军功赫赫,当赏。他们自然向皇帝求旨赐婚,却不料皇帝在听到这话时笑容一僵,随后装作无事一般醉倒下去。这赐婚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收了场。

次日,皇帝颁布了两道圣旨,一道要封何清浅为昭阳郡主、入住东宫,一道封齐之谐疏欲将军,婚与尚书嫡女。二人接到旨意顿时便明了皇帝对他们心存怀疑,这两桩婚事偏又让两人受益匪浅,天下人便会赞赏圣上厚待大将。

既分散了兵权,又得了民心。

“不胜帝王心……”何清浅凤冠霞帔,遥遥望着台阶之上自己要嫁的太子,“齐将军,您恨不恨?”

再次相见,已时过经年,二人只互相拱手行礼。齐之谐的一句话,阴差阳错回答了何清浅出嫁那日的问题:“山河无恙,从今唯愿爱恨入土。”

太子此时出现在何清浅身后:“太子妃与齐将军,在聊什么?”他笑得温柔,却不知心里头是否如面上一般。

察觉到宴席上众人的视线似乎都聚集在了三人身上,何清浅举起手中的酒:“上一次与齐将军共饮,还是在血战之间。齐将军,此酒敬您、敬山河!”

齐之谐配合着她端起酒杯:“敬山河。”

后来的大梁一度繁盛,直至年后皇帝病逝,太子即位。

登上皇位的自然是太子,但他的结发妻子、东宫唯一的太子妃却只是贵妃,后位空悬。

何清浅心里自然是有怨怼的,但硬是自己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一点不满。

新帝登基第四年,何清浅屏退所有宫人,合上房门,心里还着一块呐喊自由的千斤巨石。

这么多年,帝王从未想过把哪怕一个虚名留给委曲求全嫁给不爱之人的结发妻子。可见帝王多薄情。

幸好,他的结发妻子也不爱他。

何清浅写了一封书信,送给宫墙外的疏欲将军。落款用的是“昭阳郡主”的称呼,而不是“浅贵妃”。

将军的回信上没有字,而是一幅槐树画,树上槐花开得正好。

何清浅在烛火下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那幅画,火光跳跃、明明灭灭。

***

明和前三十四年四月,宫中失火,贵妃何清浅被困房中,死于火海。

——当然,这是史书上所记载的。真正的何清浅在火光之后、瞒过天下人逃出了皇宫。

“昭阳郡主,这一步走出去,便没有回头的路。”城门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齐之谐正一身便服与何清浅说着。

何清浅点头:“我知道,但不后悔。此番,多谢将军相助。”

“一路平安。”

“多自珍重。”何清浅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颤了颤。她带着足够过完后半生的金银走出那城门。

齐之谐就站在原地看着,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难受得紧。各自婚配,他们已然不再可能像少时那样无所顾虑地远走高飞。

“我的妻,需要我。”这话本是齐之谐想对何清浅说的,但何清浅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让他陪自己一同离开的话。

他们两人,都顾及着彼此情爱之外的人。

可是后来,这个何清浅为了替新帝稳固民心而在深宫忍了四年的国家却因新帝的残暴统治而步步走向衰败。

——明明,她为了不让先帝被百姓所猜忌,忍了四年、而非在嫁他之前就假死。可这个国家,为什么还是满目疮痍?

大梁地大物博,而今政局腐朽、国力不复弱肉强食,外国自然不可能忍住不动一动这块流油的肥肉。

何清浅当初为了求个安心,落脚在国家边境,气候之类的条件是恶劣了些,但此处是绝不用担心会被皇帝查到的。而因此地处在大梁与邻国的交界之处,故而邻国以此为切口,展开了对大梁的进攻。

当地的军队自然奋起反抗。起初因着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正义之战,大梁军队的确占据优势,但毕竟供粮不足,此战未能速速解决,大梁渐渐败退。

因为远离京城,这里的人并不多么了解大梁的政局如今何其混乱。先前邻国来犯几乎屡战屡败,虽然后来大梁逐渐退出优势,但起初大家都不认为这是件什么大事。

直到战后第三月,前线崩溃,侵略军入城。

那些人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所见年轻壮丁皆就地俘获、不服便杀,老弱妇孺则另有安排。

而此时朝廷仍未见有相助之意。

城破第七日,何清浅终是看不下去,骑上当年带出的马要赶往京城。将要出城门时看到了路边躺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孩子。

城中大多数人都被俘获,被杀的也多是在各自家门里,所以何清浅理应觉得这孩子还活着。她翻身下马去探那孩子的鼻息,果真还活着。

——鬼使神差地,何清浅带上了这个孩子。

起止点之间隔了十二座山、万计城池,而何清浅快马加鞭,不到一月便到了京城。

时隔多年,何清浅与曾相悦的少年将军再度重逢,不过一人风尘仆仆、一人精神不振,实在是不太体面。

何清浅来的路上对当今政局都或多或少有了了解,但见齐之谐这幅模样还是不由得震惊。

齐之谐让她走,远离大梁。

“你在说什么?让我走?!我此番前来、不远万里,就是为了将边境城破的消息带回京都、递交圣前,可我赶回来了,你却要我走?!”何清浅显然是气得不轻,“你疯了吗?”

齐之谐反问:“那你呢?你没疯?为什么城门破开,敌军入朝廷能做到不声不响,你心里没数吗?你为什么还要一路赶回来?我不信你真的不懂,当今皇上昏庸无道、朝廷奸人横行!那穷山僻壤之地的城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回了此处也没用!”

“但我要救那些人!”

“你救不了!他们生在这样的国家,那么就是神明下凡也救不了他们!”

“我不管,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救不了?!”何清浅此刻颇有些像那一剑一马便奔赴山河的轻狂年轻人。

齐之谐凝望着少时爱人的眼,道:“不救,你可安度余生;救,你与他们一同葬身战乱。”

“可,我,我能救这个国家,我救过它一次的!如今,大不了再用一个三年……”

“没用的。”齐之谐摇头,“那时我们能成功,是因为那时先帝主政。先帝,是一介平民起义而登上的皇位,他的眼睛能穿过金碧辉煌的皇城看到民间的苦难。

但今上不同!他昏庸、愚昧,自幼众星拱月地长大,他看不到苦、看不到人民,他不顾朝政,于是奸人横行……这个国家完了。

何清浅,这个国家完了!”

何清浅被最后这句话说得像是失了魂。她愣愣地转身、把路上捡到的那个孩子抱起来到齐之谐眼前,说:“齐之谐,他想回家。”

齐之谐没有应声,而何清浅声音轻飘飘的、把后面的话说完:“但他没家了。”

这个国家完了,他的仇就报不了了。

“但是,你不走,你也会死。”

“那你怎么不走?”何清浅问。

“我……”齐之谐语塞,后终于松了口,“罢了,或许还有一条路。”

这次,两人像是心有灵犀般一同脱口而出:“成神。”

***

成神,能脱离世俗爱恨、使人有长生之能、灭世之力,自然能轻轻松松使一个国家起死回生。

但是——

凡人成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然,这个说法还不太准确。千百年来,无数凡人想要成神,可无一例外、都死在了焚毁肉身、塑魂化灵的那步。当然,连这一步都没有撑到的也大有人在。

两人的打算一直都是何清浅成神,如有意外,齐之谐便替她垫上一命,后面的路便看她自己的造化。

成神要脱去她在这人世间的一切一切,于是从决定成神的那一刻起,何清浅便改名为“韶光”。

韶光真的成了神,但也可以说没有。因为她太急切了,在最后的那个黑夜强行运转了还需融合几个时辰的灵力,还国家安定。所以,她死在了成神的前夕。

——并且,是魂飞魄散。

那时,韶光正清明地看着,时间每过一刻,战乱中的人便多痛苦一分。

后来仔细想想,齐之谐也大概明白了,即使真的等到成神之后,韶光也避不开魂飞魄散的结局。

说,成神需摒弃世俗一切欲念。可韶光要成神,本就是为了救这个国家的欲念。

那么往大一点讲,这世上所有的凡人要成神便都避不开这样的结局。因为哪怕他要成神的原因就单纯地是想要成神,这也是他处在人世间时生出的欲念。

为实现欲念而摒弃欲念,本就是诞谩不经、谬悠之说。

所以自天地初开,便无一例凡人成神的成功之举。

生而为人即有天赋人权,又何需追寻去做那远不可及的神。

或许,这就是天道分隔人神的初衷。

这是往后齐之谐守着韶光墓碑的许多年,才懂的道理。

***

戚鹤将记得,史书上的前梁是在明和前十一年最终被灭亡。自韶光与齐之谐之后、又经了两代帝王。

“你是齐之谐吗?”鸯未眠对着那执念问。

执念没有回话。但,如果不是的话,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位韶光与齐之谐之间的过往呢?至于唤自己无名,想来是觉得愧对于韶光吧。

戚鹤将问:“你知道,这地上的楼里也有位姑娘叫韶光吗?”

“我知道。”执念回,“我会附在她的身上,借以去看看她的生活。”

“你应当知道,她不会是韶光。”毕竟,韶光早就魂飞魄散了。

“你的灵魂算来也已转了六世有余,如果你依旧留在这里,那么你将世世不得善终、弱冠即死。”黎梓神君温言软语地对那执念劝着。

可那执念说:“往后齐之谐的转世,不过命苦些,但韶光再也没有来生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但齐之谐保护好了他的妻子,直到死时,他的妻子都有丈夫、有一双健全的儿女陪在身边。”

“可我一点都不爱她!…齐之谐的爱在韶光那里,却没有保护好韶光。”

戚鹤将道:“你自己也说了,凡人成神本就是天方夜谭,从她要成神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魂飞魄散的结局,你又何苦一直留在这里惩罚你自己?”

鸯未眠也点头:“是啊,况且如你所说,往后受苦的是齐之谐的转世,只是同样的灵魂,但壳子早就换了又换。身子羸弱、真正受苦的却不是灵魂、而是那具肉身。齐之谐的失职,与他们又有何关系呢?”

齐之谐的执念苦苦想了许久,声音颤颤地问:“…我真的,该走了吗?”

三人脱口而出:“当然。”

那执念却没了下文,它在原处徘徊、呢喃着什么。

过了许久,执念所形成的灵团终于散在原地。

鸯未眠问:“所以,平二公子的事,就算完了?”

戚鹤将点头:“完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砸平二公子?”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黎梓说话了:“其实,他也砸过我。”

二人惊诧:“什么?”

“他不太能感知到活人,而且活人过于旺盛的阳气会让他觉得不适。但他又太想感受生机,所以格外在意体弱的人,你们说的‘平二公子’如是,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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