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娜的爸妈再也没有来找过陈分，也可能来找过，班主任替她挡住了。朱娜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学校只在周一早操后校长讲话，强调了学习的重要性。校长说，请各位同学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

陈分再次只能靠学习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管是对朱娜的愧疚和怀念，还是那晚产生的对董铮不可避免的依恋。

心头越是杂念多，越是需要学习转移注意力。好像又回到刚到陈志文家的时候，用学习对抗不习惯和寂寞。学习真好啊。学习能解决很多问题。

荷川天气最冷的时候，高三上半学期结束了。董铮开完最后一节班会，快步往公告栏走。首先看最熟悉的位置，没有陈分的名字，又退步了？一直看到最后一名，没有陈分的名字，又从老地方往前看，居然进步了一百名。

董铮心中高兴，脚步轻快地往校门口走。今天开始放寒假，陈分要收拾东西再回春旺镇，这会肯定还在宿舍。

一直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陈分单独一人走出来。自从朱娜离开后，她又恢复了独来独往。陈分手上拎着个大包，背上还背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书包，董铮猜里面全部都是课本。

董铮走到她身边，“回春旺？”

陈分吓一跳，看一眼董铮，白净的脸唰地开始泛红，说话也不利索，“是，是啊，回春旺。”

董铮伸手要接陈分手上的包，“我送你去车站。”

陈分握紧包带，“不重，不重的。”

董铮无视她的拒绝，一把抢过包，“走吧。”

并排走了两步，陈分主动找话题，“我在成绩榜上看到你的名字了，年纪第一，你真厉害。”

董铮嘴角含笑，“你也不错，前进了一百名。”他语气又像班主任，“继续保持。”

陈分点点头。

学校距离车站实在是近，还没说什么话，车站就到了。可惜，董铮想，奶奶知道他今天放寒假，昨天就从春旺来了荷川。

董铮陪着陈分买了车票，实在没有理由再继续待下去，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又想不起还能说什么，还是重复交待，“好好学习，不要分心。”

看到陈分点头，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荷川回春旺的公路，陈分坐车走过多次，心中一时觉得有些隐秘的甜蜜，一时想到朱娜，又黯然难过。

回到春川巷，远远看到董铮家的房子，感觉到些许温暖。再走近点，看到陈志文家家门大开，有个胖胖的女人背对着她，正与人聊天。

女人转身，高声笑说，“分分回来了。”

是孙静。她胖了许多，肚子高高地隆起。孙静怀孕了。陈志文四十五岁这年，终于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陈分错愕地愣了几秒，她含糊地喊了声，“妈。”声音又大了些，“我回来了。”

孙静要接她手上的包，陈分赶紧拎在身侧，“不用不用，这个有点重。”

孙静放下手，又笑着对邻居说，“分分回来了，我要去给孩子做饭了。”邻居告辞后，陈分跟在孙静身后走进堂屋，孙静说，“我还以为你们后天才放假，今天没买什么菜。”

陈分放下包，“我吃什么都可以，我来做饭吧。”

孙静摸着肚子坐下，“行啊，你做吧，我站了这一会，还真有点累了。”

陈分走进厨房，冰箱里除了鸡蛋，只有一包青菜。估计孙静这几天又去了麻将室。

炒了一盘鸡蛋和青菜，陈分喊孙静吃饭，孙静吃完饭就出去了。陈分洗完碗，拎包上楼，推开卧室的门，霉味迎面扑来。

收拾房间，收拾行李，洗漱完后在床上躺下，那种因为董铮送她带来的平和因为孙静的肚子而打破。如果叔叔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到爸爸妈妈家了，陈志勇和李淑琴会要她吗？

翻个身，关掉床头灯，就算爸爸妈妈不要她应该也没关系吧，她还有半年就可以去读大学了，读大学可以做兼职，节约点，她可以养活自己的。大学学费怎么办？他们应该愿意给她出学费的吧？爸爸不是都做了渡口的总经理了？

一周后，陈志文开车回到春旺镇。车在巷子口鸣笛几下，到了家门口，又鸣笛几下，引来邻居围观。陈志文红光满面地下车，掏出烟发给在场的男人，有男邻居调侃道，“陈老板今年赚大钱了，给我们派华子了。”

陈志文笑着摆手，“哪里哪里。”有人机灵，恭维道，“陈老板要有儿子了，大喜事。”

陈志文拉过孙静，“同喜同喜。”

陈分站在门口看着喜气洋洋的众人，虽有一丝为陈志文感到高兴，二十年，终于得偿所愿，可高兴过后心头总是带些忐忑和不安。

陈志文与众人寒暄完，转身看到呆呆的陈分，随口问，“分分，你要有弟弟了？高不高兴？”

陈分点点头，“高兴。”陈分知道，大人们自然有办法查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年三十，两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众人在圆桌围坐，陈志文首先举杯，祝贺陈志勇工作顺利。陈志勇回敬他生意兴隆，喜得男丁。两兄弟两妯娌都觉得今年顺风顺水扬眉吐气。

待大人互相祝贺完毕，陈杰也举杯祝贺了四个大人。陈分呆呆地坐着，手在面前的装了可乐的杯上来回几次，就是鼓不起勇气举起来如陈杰般说些祝贺的漂亮话。

陈杰说完祝词，喝光杯中的啤酒坐下后，陈分本以为大人会提她让她敬酒，几句好意头的话在心中翻滚了好几次，只等一个开关，可没人提她，也没人关注她。李淑琴给孙静夹菜，生了三个孩子的她积极地给孙静传授养胎生育经验，陈志勇和陈志文开始谈工作。

陈分喝了口可乐，释然中带点失望。

饭吃到最后，陈志文已经有醉意，他一口喝光杯中的白酒，“三月，预产期在三月中，我们就在江城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到时候，大哥嫂子，我接你们都到江城玩玩。”

李淑琴笑容满面，“到时候我们都去江城沾沾喜气。”

寒假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来开学。临出门前，陈志文没说要送她，但他心情好，给学费和生活费特别的大方。

陈分回到学校，高三的最后一学期，学校开动员会，最后环节，她坐在三千人中间望向主席台上的董铮，他作为学生代表讲话。他的声音明亮干净，陈分想，从初中到高中，董铮没有经历过男孩公鸭嗓般的阶段，也没有长青春痘的阶段，他一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帅气地长到今天。

董铮发言后，动员会结束。陈分慢慢走在人群中，看到前方与几个男生走在一起的董铮，没有许飞杰。自从朱娜事情后，陈分就没见过董铮与许飞杰走在一起。

一生中时间最宝贵的高三，倏忽而过。一晃到三月底，孙静生了个儿子。陈志文的喜悦满天飞，孩子满月的时候，特意带孙静和儿子回春旺镇摆满月酒，据说宴请了镇上所有认识的人，席开三天。陈分想，那一定是陈志文人生最得意的一天。

陈分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那天她也回了春旺。陈志文和孙静并没有叫她回去，可李淑琴叫了。李淑琴破天荒打电话到学校，几经辗转，陈分终于在班主任办公室接到电话，拿起电话那刻，陈分心跳加速，快高考了，李淑琴是想要问问她准备得怎么样吗？

然而，李淑琴在那头说，“你小弟弟过满月，这么大的喜事，你一定要回去送恭贺。”

班主任本不愿批陈分的假，可陈分说弟弟出生后她就没见过，班主任还是答应了。

陈分回到春川巷，在红砖路口就看到大红色充气拱门，上面写着恭贺陈志文孙静之子陈康希满月之喜。

穿过红砖巷，走进春川巷，家门口立着一个更大的充气拱门，四周氢气球随风飘荡，气球下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陈分止住脚步，胆怯充满心头，犹豫再犹豫，还是转身往大街上走，脚步越走越快，彷佛身后有恶狗一般，头也不回的跑着去车站，买完票坐在车上，恨不得汽车马上开车，就怕遇到熟人，让别人知道她回来了。

回学校的路上，陈分怔怔地望着车窗外，夕阳透过浓密的树叶照进她眼里，她有一种自己被困在某个地方，无论怎么抗争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出口的感觉。这种感觉时而让她愤怒，时而让她悲伤到无法自拔。

回到学校，陈分去了升旗台。正是晚饭时间，不时有学生打闹着走过，有人好奇地看着望着升旗台发呆的陈分，小声讨论，“这女生怎么了？高三的吧？压力太大了吧？”

一直到路灯亮起来，董铮跑着过来。他握住陈分的小臂，手上的温度让陈分感觉发烫。

“你怎么了？”董铮问。

陈分回过神，又想哭，可又觉得这哭泣实在没道理，明明家里有喜事，自己还哭。她摇摇头，“没事的。”

“吃晚饭了没？”

陈分摇摇头，“我不饿。”

董铮低头看表，食堂快关门了。他握着她右手手腕带她去小卖部，陈分乖乖跟着他走。他继续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陈分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今天我小弟弟满月。”

董铮了然，原来已经生了。奶奶过年的时候说过，陈志文的老婆怀孕了。这事在春旺镇算大事，求子二十多年的男人有孩子了。

董铮说，“你别管这些事，快要高考了，你这学期学习进步很大，我看过了，只要保持不退步，你完全可以考江城最好的那几所大学。”

又是学习。陈分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学习？”

董铮感到奇怪，三年了，从初中开始，陈分还没有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吗？虽这样想，他仍轻声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学习才是重要的，我不关心学习，关心什么？”

陈分轻轻抽回他抓着的手臂，不做声了。

董铮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他给她买了泡面和卤蛋，还特意加了根火腿肠。

陈分望着碗里的卤蛋，斜睨董铮，心情又好了一些，暗骂自己刚刚小心眼，关心她所以关心她的学习，这不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