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瞅着手表,不过早上七点一刻,遂提议先去吃早餐,但罗驿辉以休息不佳为由,打算睡个回笼觉,故两人稍作商议,敲定九点在停车场碰头。
回房间处理掉脚上的绳环后,安逸匆匆洗了个澡,经昨晚这一折腾,竟感觉自己苍老好几岁,双目无神,血丝满布,硕大的黑眼圈略显嚣张。
半个小时后,安逸用贴布遮住轮回印,随即出发前往餐厅,可当其前脚刚迈进门,后脚便瞧见龚笑一行朝自己走来,不过此刻这小团体只有五人,那高马尾女生并未在其列。
说也奇怪,龚笑身旁的几位年轻人谈笑自若,眉飞色舞,依旧是那般聒噪,但唯独这家伙板着脸,毫不掩饰内心不悦。
“安大哥,你今天也起得好早。”瞧见安逸,龚笑立马收敛情绪,笑脸盈盈地走上前。
“可能有点儿择床,这两天睡得不太好,所以干脆早些起来。”安逸点头示意,轻声应道。
“我最近也睡得不好,老是做噩梦。这不,今天又约了另一位大师,让他帮忙给瞧瞧。”龚笑无奈道。
“对了,你的团队怎么少个人,还有一位女生呢?”当听到大师二字时,安逸立马转移话题,生怕被这家伙套进去。
“咦,安大哥好像很在意她,居然连少一个人也看得出来。”说着,龚笑肆无忌惮地发出猥琐笑声。
“你小子,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天,当然记得你们所有人。”安逸猛地一拍龚笑肩膀,没想到这小子竟弱不禁风,险些被其推倒。
“哎,别提了,每次团建都会遇上几个刺头,更何况那小妮子不是社团的人,我根本管不住呐。”当提到高马尾女生,龚笑再度愁容满面,唉声连连。
作为玄学社团的负责人,龚笑早已替本次库俚岛行程做好规划,而高马尾女生则是某位团员的闺蜜,临时被拉入伙,可没想到那家伙竟是个刺头,从一开始便跟龚笑作对。
身为玄学爱好者,社团成员此行除参与轮回游戏外,还计划拜会几位天阿姆,但那位高马尾女生却执意要自己规划行程,因而与龚笑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你们之前认识吗?”安逸好奇地询问道。
“当然认识,她作为编外人员,参加过好几次团建。不过甚是奇怪,那家伙此行性情大变,连说话也动脑子。”龚笑噘着嘴,竭力回忆着高马尾女生的异常举动。
“旅行嘛,开心最重要,既然兴趣不同,没必要强求。”安逸宽慰道。
“也是,既然她打算自己去玩儿,我也不能阻拦。对了,今天我约的这位大师很厉害,安大哥要不要同去?”龚笑提议道。
“抱歉,我今天有安排了,咱们晚上再聚。”安逸一边解释,一边微微侧首,试图查看龚笑的左手背,怎料这家伙的防晒衣里,竟还有一条连指冰袖,将整个手背遮得格外严实。
“好的,晚上我们准时到,那就祝安大哥白天玩得愉快。”说罢,龚笑招呼上同伴,径直离开餐厅。
与龚笑同伴擦肩之际,安逸刻意看向几人左手,但这地方灯光实在太亮,将每个人的皮肤照得煞白,着实难以辨别是否存在印记。
至于那位高马尾女生,其擅自缺席集体活动的行为,安逸觉得并无异常,毕竟于外人而言,每天去拜会各种大师,着实有些无趣。
九点整,酒店正大门,泊客区。
瞧着罗驿辉淡然走出酒店,安逸随即驱车上前,直至其身侧。
“上车吧。”安逸按下车窗,朝罗驿辉喊道。
“你亲自开车?”盯着驾驶座上的安逸,罗驿辉诧异道。
“别废话,赶紧上车,这地方不能停太久。”说着,安逸倏然按下喇叭,以催促罗驿辉上车。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大。”罗驿辉上车后,随手系上安全带,并朝安逸玩笑道。
“定位给我。”说罢,安逸猛地一踩油门,径直驶向外部道路。
“我接车载导航,你等着。”罗驿辉熟练地滑动中控台,待接好线路投屏,继续朝安逸道,“你技术行不行呐?我这趟回库俚岛是来求命的,不是送命的。”
“和国内一样,库俚的车也是左舵,我早就办好换照手续,你放心。”说着,安逸将中控台的路线图放大,却发现车程竟需要一个小时。
“自己开车,难道是怕我把你拐卖了?”罗驿辉将副驾靠背放至最低,随即躺下身,朝安逸打趣道。
“既然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就不要过多猜忌,今天我开车,单纯是因为我坐其他人的车会吐。”说着,安逸指着副驾前的储物柜,示意里面装有饮用水。
事实上,安逸此举正是出于对罗驿辉的防备,经历大风大浪,看过世间冷暖,眼下这家伙心中唯有一句箴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更何况,即便罗驿辉救过安逸性命,但其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着实不可掉以轻心。
至于为何安逸执意要去见天阿姆,正是打算探查罗驿辉的底细,但以防万一,其早已在车载系统和手机上预设一键报警,以备不时之需。
“被梦魇缠身的滋味,不好受吧。”罗驿辉悠然躺在副驾,朝安逸询问道。
“倒也不必一直拿梦魇说事,如果只是每宿做噩梦,我不介意一辈子绑着麻绳睡觉。”安逸清楚,罗驿辉此番话,无非是想让自己抱紧其大腿,以寻找破解轮回印之法。
“其实做两三天噩梦也还好,但就怕被这家伙折磨一辈子。”罗驿辉突然用双手撑起左右眼皮,将通红的眼球展示给安逸,继续道,“你瞧我,这半年来没有一个安稳觉,或许没被梦魇折磨死,兴许哪天我自己就猝死呐。”
“你此行去见天阿姆,到底有何意图。”安逸并不想深入聊这个话题,随即话锋一转,向罗驿辉询问道。
“另辟蹊径。”罗驿辉云淡风轻道。
作为往返国内和库俚岛的珠宝商人,罗驿辉深耕这片市场十余年,因而结识不少本地朋友。而今日拜会这位天阿姆,正是罗驿辉托好友引荐,据说其神通非凡,兴许能化解轮回印。
沿着临海公路行驶,左接山群披翠,右望潮水浩渺,若非被卷入轮回游戏,恐怕安逸此时还在享受惬意的公差假,端着一杯库俚特调,坐看云卷云舒。
佐伊俚,安逸此行目的地,一座传统库俚原住村落,距今已有三百年历史,但在被殖民期间,大量村民流亡至外地,仅有少数老弱留守于此,因而佐伊俚一度沦为荒村。
直至三十年前,原住民逐渐回迁,人丁再度兴旺,但依旧难重现百年前的兴盛之景。
“到了,你先去停车,我在村口等你。”说着,罗驿辉吩咐先让自己下车,随后两人在村口汇合。
“你要做什么小动作?”安逸警觉道。
“既然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就不要过多猜忌,这句话可是你说的。”罗驿辉竟一字不差地复述出安逸的话,并信誓旦旦指着前方路牌,示意安逸停在那里。
安逸未立马回应,其放下罗驿辉后,径直找到路边停车位,但出于谨慎,其在兜里踹上一支高伏脉冲仪,并开启车载系统的同步功能,一旦出现状况,即刻自动报警。
循着导视方向,安逸前往佐伊俚村口,如今这地方已被开发为商业景区,所幸今天游客并不多,出行倒也方便。
待与罗驿辉汇合后,安逸发现这家伙身旁站着一位原住民,两人持库俚语,交谈甚欢。经罗驿辉介绍,此人是他生意上的伙伴,而今日拜见天阿姆的机会,正是由其撮合。
稍作寒暄后,原住民带着安逸两人步入村内,直至分岔路前,其朝着罗驿辉微微点头,随即将两人朝上山方向领去。
放眼整座佐伊俚村,除黄土为墙,干稻为顶的圆形茅草屋外,就只剩脚下纵横交错的石板路,虽打着库俚岛传统文化的旗号,可这硬件条件着实略显草率。
“这地方是新开发的景区?”出于职业习惯,安逸朝罗驿辉询问道。
“不完全是,佐伊俚村分为两个部分,天村及地村,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村,也就是你所谓的景区。”罗驿辉指着一旁的茅草屋,解释道。
“真是巧了,我也经手过一个文旅项目,号称斥资近百亿,结果也就修了一堆茅草屋。”安逸扑哧一笑,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见闻。
“至于天村,你往上看。”罗驿辉逐渐抬起手臂,指向半山腰的位置,继续道,“那里便是天村,库俚岛最原始的村落之一,保持着传统生活方式。”
“今天拜会的天阿姆,就住在天村?”安逸追问道。
“没错,自她出生之时起,就从未离开过天村。”说罢,罗驿辉加快脚步,并示意安逸跟上。
步至山腰,在原住民带领下,安逸两人来到一座茅草屋前,相较于地村,此地的建筑更为粗糙,望着那稀疏的干稻顶,安逸甚至怀疑其不避风雨。
紧接着,原住民从地上拾起一根枝条,待粘上屋外土陶缸中的水后,对着安逸两人手脚轻掸。凉水接触皮肤的瞬间,安逸不禁打了个寒颤,双臂骤然爬满鸡皮疙瘩。
“这是净身仪式,虽说每个天阿姆都有自己特殊的规矩,但这个习惯却是惊人相似。”见安逸有所不适,罗驿辉连忙解释道。
“能够理解,毕竟身在尘世,难免沾惹不好的东西。”安逸一边搓着手,一边回应道。
原住民双手合十,表示仪式已完成,并将安逸两人请进茅草屋,而自己则缓缓关上门,守在屋外。
茅草屋内不足十坪,狭小拥挤,中央摆着一张长桌,其上立有铜质往生壶,并于六角设烛台,而天阿姆头顶黑布,身着库俚传统长衫,正跪在往生壶前,轻声颂唱着歌谣。
以库俚语向天阿姆问候后,罗驿辉提醒安逸走上前,坐在往生壶旁。安逸浅浅颔首,随即迈步至桌侧,席地盘腿而坐。
此刻,安逸终于看清楚天阿姆的模样,一位肤色蜡黄的老妇人,估摸已是古稀之年,其双手干瘪,满布褶皱,并于左腕处缠有一捆珠子,但光线昏暗,一时瞧不出材质。
至于桌上往生壶,除大致轮廓相仿外,亦与龚笑手中的铜壶细节有出入,其上端无盖,以鸟头为顶,而底部六个出口均呈短喙状。
安逸并不懂库俚语,故由罗驿辉充当翻译,在这家伙指引下,安逸从天阿姆手中接过一枚琉璃珠,紧握于掌心,待反复默念自己名字后,将之投入壶顶鸟嘴中。
直至琉璃珠从底部鸟喙吐出后,安逸将其递还给天阿姆,并双手合十,以示感谢。
“她说,你身上缠着一条巨蛇,正不断蚕食心智,需要找到祛除邪祟的方法,否则命不久矣。”罗驿辉盯着安逸,逐句替天阿姆翻译。
安逸清楚,天阿姆所指的巨蛇,正是折磨自己的梦魇,若其所言属实,那眼下恐已步入泥沼。可转念一想,事情竟如此巧合,难免有罗驿辉设局的嫌疑。
“那请问,如何能够祛除邪祟。”安逸望向罗驿辉,让其帮忙翻译。
“她说,她实在看不到解决之法,除那条大蛇外,安逸身上还笼罩着一层迷雾,阻止她寻找真相。”罗驿辉继续翻译道。
听到此处,安逸控制着情绪,待再次双手合十,起身将位置让与罗驿辉。
接下来,罗驿辉如法炮制,将琉璃珠投入往生壶,可缺少翻译,安逸无法听懂两人的对白,只见罗驿辉双手合十,向天阿姆表示感谢后,迅速起身。
“结束了,不虚此行。”说着,罗驿辉轻拍安逸肩膀,而其脸上依旧是那副处事不惊的表情。
安逸无奈一笑,并打算待离开天村后,再向罗驿辉询问两人沟通的内容。而此时天阿姆缓缓起身,从身后的木柜中取出两枚香囊,分别递给安逸与罗驿辉。
再次致谢,罗驿辉立马从包里掏出两叠库俚币,然而天阿姆只从当中抽出一张,并唤来门外的原住民,将那张钞票塞到其手中,随即将剩下的现金全额退还。
不加犹豫,罗驿辉装好退还的钞票,毕竟这是每一位天阿姆的规矩,其只收取应拿的部分,多的分文不要。
如此看来,这位天阿姆认为自己并未帮上忙,除给引荐人的小费外,甚至白送安逸两人各一枚香包。
回到车上,安逸仅打开空调,却久久未松开手刹,而罗驿辉则只顾着翻看手机,一时间两人沉默不语。
“天阿姆刚才对你说过什么?”按捺不住内心疑惑,安逸率先打破沉寂。
“跟你的差不多,大蛇缠身,心智破碎,可我没有危在旦夕。”罗驿辉立马关掉屏幕,继续道,“出于礼貌,刚才不便给你翻译,但我清楚,你现在怀疑这是我设的局。”
“既已踏上一条船,何来怀疑之说,不过这位天阿姆能有如此神通,那为何还住在偏远的天村。”安逸点到为止,立马切换话题。
“天人合一,心无旁骛,只有纯粹的灵魂,方能与神明沟通。”罗驿辉一本正经地应道,随后其拿出天阿姆赠予的香包,浅浅一闻。
“这玩意儿送给你吧,我对味道很敏感,极少用香包。”说罢,安逸将香包递给罗驿辉,当即驱车离开。
是夜九点,安逸房间。
八人围坐圆桌前,蛇头往生壶置于中央,六支蜡烛分别对应壶底出口,而大伙儿虔诚地望着往生壶,双手交叠,手臂平放于桌面。
眼下,安逸不断窥视着每个人的手背,包括朱旺旺在内,其中四人均带着两片花瓣。可不知为何,龚笑的轮回印竟已达到三片,但颜色太浅,若不仔细观察,着实难以看清。
“奇怪,她手背上怎么没有印记。”安逸心中一惊,不禁默念道。
经反复观察,安逸发现那高马尾女生手背上,竟然没有轮回印存在。以防自己眼花,安逸借喝水的名义,从其身旁走过,却依旧未看出异样。
“人到齐了,我们开始游戏吧。”龚笑欣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