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诺伯发现自己正躺在硌人的地板上,而他的女儿小艾茜正啃咬着一根奶酪棒,围着他的脑袋旁走来走去,新奇地打量着他。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距他一米高的床面,脑袋有些昏沉发痛,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却又不完全记得。
但是,不管昨晚他是怎么滚到床下的,有一点他是记忆深刻的,就是那个混蛋来到了瑞士!
他们还欺骗了他,让他误以为是她的哥哥。
想到此,他立马从地上起身,对女儿问道:“茜茜,妈妈呢?妈妈去哪儿了?”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这不正常,换作平时,勤劳的邱小姐一定已经开始准备早餐并且晾晒衣服浇花。
可显然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唯一一种可能,只能是他最不愿承认的那种,她走了,和她的老情人走了。
一定是这样的,他们知道德国要完蛋了,知道野蛮的斯拉夫人战胜了骄傲的日耳曼人,所以现在他是胜利者了,换他来嘲笑他了。
预感越发的严重,猜想就越发的痛苦。
终于,他一把抱起艾茜,跑到屋子外的车旁,就准备驱车去追赶这两人。
然而,没等诺伯打开车门,身后邱小姐的声音便传来:“你要带茜茜去哪里?”
他回头诧异的看向站立在花圃门口的女人,半天没有缓神。
“我问你去做什么?”邱小姐再一次发问。
“我……我带茜茜,嗯,去散步,是的,就是这样。”他努力将刚才的神色掩去,然后装出一副轻松的态度说道。
“散步?散步需要开车吗?”
“呃,是这样的,我准备带茜茜去湖边散步,那里的空气更清新。”
然而此时,怀中的女儿却咿咿呀呀的发出了抗议:“mama……”(妈妈)
她向母亲伸出了小手,似乎要迫不及待的脱离父亲。
诺伯被艾茜的小腿蹬得心窝疼,赶紧交给了邱月明,然后才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屋子里吗?”
“难道不是吗?还是你希望我去哪里?”
“当然不!我是说我没有听到有关你的任何声音。”
“我在厨房煎蛋,还有我准备了你喜欢的烤猪肉,为了不让味道散得到处都是,我关上了门。”
“原来是这样。”他如释重负,心情又愉快起来,跟随邱小姐一起步入屋子内。
餐桌上摆放的都是他平时偏爱的饮食,或者是德国人常见的早餐,虽然邱小姐在制作德国饮食方面,总会怀着中国人的思维刻意将食物煮得久一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今天的美好味蕾。
他甚至认为这也是邱小姐爱他的一种表现,至少她在见过老情人以后,还是选择了留下来,足以证明他对于她来说仍然是重要的。
然而,就在此刻,邱月明开口了:“待会儿吃完早饭,我要出门一趟。你今天休假,正好可以陪陪艾茜。”
“你要去哪里?”他立时又警惕起来。
“我要出门一趟。”回答他的只是老原话。
“我问你去哪里?”
邱小姐放下喂孩子的勺,说道:“我要去办点事情。”
“什么事情?”他继续追问。
“一些私事。”
“什么样的私事呢?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让我知道的。”
“一些国内的私事,有关我的家人。就算告诉你,你也帮不了我。”
她说着解下围裙,就准备回房去换一件出门的衣服。
诺伯拉住了她的手,不放弃道:“如果是有关你家人的事情,你就更应该告诉我,凭良心说,过去不管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哥哥弟弟妹妹们,我都很努力的向他们展现了我的善意,而现在你却告诉我,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联,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是因为这件事情,嗯,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和你解释,算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邱如芝的事情她不希望让身为德国人的诺伯知道,如果邱如芝真的叛国了,不,她不敢想象……
“你是准备去见他,对吗?”他不准备和她绕弯子,直接质问了出来。
邱月明看向他的目光,知道诺伯指的谁。
可这次她却没有矢口否认。
这更令对方笃定的心中升起了怒气。
并且他认为他好不容易申请到的荣誉假期可不是用来给她和老情人幽会腾时间的。
“我只是出门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你在家好好照顾艾茜,就这样吧——”说完,她毫不留情的锁上了房门去换衣服。
不一会儿,邱月明着一件花边领的真丝衫,一条束腰印花裙,踩着茶褐色的玛丽珍鞋走了出来。
是很英国风的打扮,他可没有忘记那个混蛋就曾留学于英国。
“我得和你一起去!”他说。
邱小姐很惊讶:“你走了茜茜怎么办?”
“茜茜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我去是有要紧的事情,茜茜并不适合待在那里——”
“你昨天和他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茜茜是否适合待在那里!”
“你在说什么!昨天在屋子里,我们什么都没干!”
“我应该认为你们什么都没干,尤其是那个家伙,毕竟,他的手已经搭在了你的手背上,你的额头也差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哦,上帝,多么伤情的一幕!多么可怜的一对呐!作为母亲的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还坐在屋子的门口,你要让她以后如何面对这件事情?面对自己的妈妈曾背着父亲,和另一个男人亲亲我我——”
“啪!”一声清脆落在屋子内格外响亮,她颤抖地收回了手,而留给对方的只有鲜红的印子,印在欧洲人特有的白色脸颊上分外明显。
“你……你太过分了……”
她从来不知道希普林先生也会有这样刻薄的一面,他明明知道她最讨厌提及的是什么,可是他却偏偏每一下都踩在了她的痛脚。
邱小姐近乎是伤心的跑出了屋子。
而与此同时,桌边的艾茜在见到争吵的一幕后,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闹吵得诺伯更加头疼了。
然而他又在心底责问了自己,刚刚究竟干了些什么蠢事,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些话?他应该用爱与包容去挽回她,就像从前做的那样,做一个大度有礼的绅士。
可是,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面对那个中国人,他感到了一次次的挫败与沮丧,这是他面对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西格那样出众的外貌都不会带来的困扰。
究其原因是什么呢?也许还是那件无法释怀的事情。
这个女孩,明明答应了会和他离开百乐门,明明答应了会成为他的情人,可是仅仅只有两三个月的光景,她却把对自己的承诺丢得一干二净,把身体交给了另一个男人,还是说他们选择用这种男女间最亲密的方式和过去做告别吗?
他叹了口气,艾茜滋啦啦的尿液顺着婴儿座椅流淌到了地上,他无奈地抱起女儿去换尿布。
一个小时过后,他拨通了瑞士铁路管制局的电话:“你好,我是德国OKW总参谋部二级战略部署官诺伯特.冯.希普林,今早我在贵国境内苏黎世区发现过两名可疑人员的踪迹,根据CSSD的反侦察情报技术,我有理由怀疑是境外间谍,希望贵国当局能立刻实行交通管制,进行搜捕。”
“你好,希普林先生,根据瑞士国家安全法规定,在没有获得确凿证据之前,您的话不具备生效作用。瑞士欢迎一切来瑞士进行交易的各国投资商、政府要员、以及一切信贷良好人员周转于苏黎世银行,所以,抱歉,我们很难为您提供帮助。”电话那头传来礼貌又清晰的女声。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让我们CSSD的赫尔道夫将军与你们伯尔尼外交中心进行对接。”(CSSD:党卫队安全情报局 伯尔尼:瑞士首都)
果然,电话那头没有了回答声,在沉默过去十多分钟后,女声再次响起:“您好,希普林上校,针对您所陈述的情况,已上报瑞士安全总局,稍后,铁路管制部门会对境内所有火车站进行搜捕,如您能提供两个可疑人士的具体信息,我方将不胜感激。”
“我很乐意,稍后我就会亲自前往铁路总局。”
挂断电话后,他拿起沙发上的粉红色蝴蝶小帽子,蹲身给艾茜系上,然后道:“好孩子,他们跑不了的,我们现在就去把妈妈找回来!”
艾茜挥舞着小手咿呀呀的发出:“Papa,Gehen!”(爸爸,前进!)
(瑞士处于德法意奥四国之间,三德子占了三国,意大利半个也是法西斯。所以,瑞士的中立国很水,1945年前,基本是被三德子操控的)
瑞士与意大利的边界,拉德峰北坡下的一家民营咖啡馆,店前蜿蜒的公路穿过阿尔卑斯山脉,远处的雪山巍峨可见,带来春季里沁凉的微风。
张允琛轻轻吹去咖啡上的热气,抿了一口,香醇与苦涩散入喉中,他喜欢Corretto,这种意大利特有的加一点酒精的咖啡,除去英国,他最喜欢的是意大利。
在所有欧洲国家里,他认为只有意大利最像中国。
邱小姐坐在他的对面,将目光从远处的景色收回,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只檀木盒,放到了他的面前。
张允琛认识,那是她来欧洲的那年,他托周时带给她的,里头是一簇永远不会枯败的栀子花。
他曾为了制作这枝永生花,不惜高价雇聘了英国的药物研究专家,如今,花儿没有败,可是他却感觉自己的心要枯败了。
“我今天来找你,有两件事情。”她说,“一则,为了如芝。二则,也算是给你我多年来的所有做个了结。”
张允琛没有说话,他又一次抿了口咖啡。
“如芝的事情,我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你说声感谢,感谢你在党内对他多年的照拂,怪只怪他自己不争气,如今无论他是潜逃也好,叛国也罢,从此以后,我只当没有这个弟弟了。你回国后也不必再为他费心,随他去吧。”
“邱如芝的事情,疑点重重,最要紧的是,我曾多次向陈媛索要那场广州战役的飞行卷宗,但都被她予以回避,如今这样说,恐怕为时尚早。”
“罢了,不论真相如何,我都不想再提及这件事情了。”
她的心底也许更多的还是对四姨娘的偏见。
“好吧。”他吁了口气,然后问道,“这些年来,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非常好,这些年搜集的诸多情报,有赖他的遮掩,才能化险为夷。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
“现在可以这样说,那么战争结束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无论这场针对阿道夫.希特勒的暗杀筹谋得多么缜密,握有多大胜算,从经济学角度看待,豪赌带来的永远是双倍的风险。
换而言之,如果一旦失败,他们能承担这场事件的后果吗?
“昔年里,老头子曾与威尔克进行过秘谈,就是那个娶了犹太妻子没有回国的威尔克上校。还记得吗?当初老头子曾让威尔克为他从德国拉拢那些不受重用,甚至被排挤的犹太将领,他承诺给这些人政治庇护,只要他们肯放弃德国国籍,自此效忠党国,不生二心,那么就算希特勒追到了重庆,老头子也有办法糊弄过去。你有没有想过——”
张允琛的话给了邱月明迎头一击,她很清楚他想表达什么,甚至明白这也许是一个契机,只要那个人肯同意,放弃自己的国家,放弃自己的所有。
但是这可能吗?
希普林也许并不是一个积极的战争拥趸者,但也绝不是一个逃避的懦夫。
在斯大林格勒,在第六集团军,他不是没有想过为帝国竭尽最后一滴血液。如果他是一个肯轻易摇摆的人,那么他就不会为加入特瑞斯可夫集团而多次陷入矛盾的痛苦中,这本身已然触犯了他的原则。
如今要让他放弃国家,放弃故乡,甚至自己的种族身份,这是一件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呀,况且,对于统治者来说,他们真的会高看那些愿意背叛故乡的流浪汉吗?
邱月明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允琛,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但只要我还留在国外一日,自然就会继续为党国效忠,只是,联络人一职,我看你未必适合,你我以后还是不要——”
她沉吟着:“不要再多见面了,我怕我孩子的父亲会误会。”
果然,邱月明此话一出,张允琛的心都好似凉了大半。
他自嘲道:“月明,你知道吗?在我心里我一直都认为该给你幸福的那个人是我,虽然,我知道,他也许真的比我对你更好,更爱你,但是,我就是觉得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应该配你。你可以说我自私,因为我这一生——“
“再也没有第二次自私的机会了。”他的声音低矮,随着目光落入棕色的咖啡内,变得深不见底。
邱月明吸了吸哽咽的鼻音,从座椅上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烦劳张先生,回国后记得帮我向党内致以最高的问候,夜莺敬上。”
她是夜莺,是一只踏错了路,无法回头的夜莺。
他是逐晚,是一生都在追逐月亮,无可奈何的影子。
夜晚归去的途中,汽车行驶过哨卡,张允琛受到了瑞士警方的搜查,虽然对瑞士的突然戒严心有疑惑,但到底没做多想,在联系了过去一位与他交好的瑞士驻英使官后,瑞士当局很快就对他进行了释放。
只是在回到公馆以后,他才发觉口袋里的檀木盒子被遗失了,他追着路径去寻找,可惜那晚一无所获。
晚间7点,凯伦利特别墅内,客厅里的电话声响起,诺伯从厨房内走出,他原本在给艾茜准备晚餐,就在搞杂了两个鸡蛋,马上就要成功第三个鸡蛋时,苏黎世交通管制局给他带来了消息。
今天确实有一对男女离开过苏黎世,前往瑞意边界的拉德峰北部逗留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在傍晚时分回归,但他们只找到了那个男人,碍于外交部的面子将他释放了,但在他离开后捡到了一只木头盒子,他们询问诺伯是否需要来检查一眼这只木盒子。
“现在就打开它,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电话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头失望地回答道:“貌似只是一簇白色的小花,没什么特别。”
听到这个答案,他抓住电话的手苍白到露出青色的筋脉,他终于知道,她酷爱栀子的原因是什么了。
接着,那头还透露了,今天有两名疑似保安警局的人专程到访过苏黎世最大的联合银行,进行过短暂的业务咨询。
诺伯听到此,内心警觉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嘱咐电话那头今晚的交谈保密后,才缓缓放下了话筒。
此时,艾茜一摇一摆的跑到了父亲的腿边,喊道:“Papa,Hunger!”(爸爸,饿!)
“乖孩子,马上就可以吃晚餐了,再等一等。”
“Mama!”
“妈妈,过会儿就会回来,听话,现在去找罗拉,让它和你一起玩捡球的游戏。”他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向门外的空荡时,却变得一片晦暗。
德国 弗里德里希大街 帝国保安总局二楼
奥伦多夫先是敲了敲政治情报办公室的门,在得到里头的首肯后推门进入。
“Heil Hitler!”
奥伦多夫将手肘夹着的文件递向了长官的桌边。
海因茨.舒马赫转动了一下沙发椅,接过那份文件。
他的腰部自受过伤后,便习惯于久坐,倚靠柔软的真皮垫。
如今,他不紧不慢的翻开属下递来的情报资料,然而在扫过后,目光倏然泛起久违的亮色。
“确定吗?”合上文件的时候,他牢牢盯住了奥伦多夫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沃尔夫与霍格里特都是六处杰出的情报专员,连施伦堡队长都曾亲自为他们颁发过荣誉勋章。他们俩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错。”
“沃尔夫,霍格里特……”他呢喃着这两个人的名字,然后迫不及待地道,“把他们喊过来,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在希姆莱的私人图书会客室内,舒马赫像踩过的弹簧那样,很严肃而郑重地踏了一脚地板,向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国社党礼。
尽管那会儿,他的腰从背面看还呈现着略微的扭折。
然而希姆莱对他的致意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将目光透过圆片眼镜,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舒马赫处长?”
“我知道,我尊敬而公正的领袖。”
“你会甘愿承担污蔑一个国社党人所遭受的严厉惩罚吗?”
“我会的,但凡这上面有一个字母出现了虚伪的欺骗,我都会立刻在您的眼前用□□射穿我的心脏。”
希姆莱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此时此刻正值五月,茂密的针叶树围着他的庄园种满了一圈,树林碧绿苍天,随风婆娑,发出沙沙的脆响。
从玻璃窗口,他依稀瞧见了他的情妇海德温带着他们的小女儿在那片绿色的林子里追逐着顽劣的松鼠。
于是,他又接着想起,这位下属之前的举动,他曾怂恿过他,以包养血统不纯洁的情妇为由妄图逮捕某个国防军内部的军官。
但那件事情最后被戈林得以澄清,使他的颜面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而这一次,他不但没有收敛,还检举了更多人,这其中不乏在党内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党员,按舒马赫的说法,他们聚集在瑞士,意图进行一场□□政权的行为。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震惊与可笑,可希姆莱知道,这个下属从来不会做急功近利的事情。
“我的副官奥伦多夫可以作证,他曾亲自接触过那个女人,一个中国间谍。而此次,位于苏黎世的国际联合银行内,我们更是查询到在三月有一笔特殊的外汇储备金曾分批流入苏黎世各大银行,也就是在同月,这笔金额又以各种渠道分次转移。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不是什么好事情。”
希姆莱静静地没有说话,好半天,当窗外的风景使他厌倦,再也看不见小女儿的身姿后,他才缓缓问道:“你说那是个中国女人?”
“是的。”
目前对于舒马赫带来的这则信息希姆莱还无法轻易的做出判断,但他向来是个谨慎至极的人,他要在得到百分百的确定后,才会彻底绞杀猎物。
可中国人就不一样了,那只是一群妄图上窜下跳的黄皮猴子,而对付猴子的方式最简单——用棍棒打到他们疼痛为止。
“海因茨,我记得在圣保利似乎有一条破旧的街道很久没有翻修过了。就在上一次,我还驱车经过了那里,它让我难以想象那是德国,我想如果下一次元首去往慕尼黑的途中有经过汉堡的打算,那么可别让他看到那些。”
舒马赫一顿,但很快明白了过来,他的嘴角上弯起残酷的笑容,愉悦道:“明白,我伟大而开明的领袖,我会立刻让人把那里清理得干干净净!”
希姆莱微微一笑,轻松拿起桌上的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至善说》,转身离开了舒马赫的面前。
他们还是回到了法国,回到了奥斯曼大道,谁都没有提过张允琛的事情,仿佛一夕之间,这个名字从邱月明的人生里彻底蒸发了。
邱小姐照常为下个月的搬家和米勒做着准备,希普林先生尽管回到法国的时间不多,但也会坚持回来看她。
关于那间屋子里的争吵成为了彼此都不愿去提及的一道忌讳。
而在那个回来的夜晚,其实她也曾伸出手去悄悄握住过对方的指尖。
她记得他的手很宽阔,手指也很长,如果没有那些常年持枪的老茧,他也许会比阿塔贝尔更适合坐在办公室里去握笔,比西格蒙德都要适合坐在钢琴键前去弹奏。
可是一切没有如果,他成为不了她心目中偏好的像张允琛似的那种书卷气,也没有西格蒙德那样高贵优雅的出身,他只是一个被早早抛弃于荒原的孩子,靠着自己的勤奋努力一步步的走上柏林军校的仕途。
即使是偶然流露出的一点体面的文雅,更多的也只是来自他年少时那份追求苏格拉底哲学式的浸染。
本质上来说,他们是相同的人,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比谁拥有着更好的昨天。
第二天的清晨,诺伯很早就起来了,他要赶回德国去,在下午的慕尼黑,元首会有一场每年的例行演讲活动,然后会在傍晚经过斯图加特,那里有克虏伯秘密建造的火箭喷射基地。
而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邱小姐从准备早餐的厨房内跑了出来,她来不及脱下围裙,却踮起脚尖,捧住了他的脸颊,亲吻了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遵循德国人习俗,用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方式去亲吻他。
“亲爱的,一路顺风。”
诺伯怔了一下,她的笑容映在他的眼里,像定格住的春天。
然后,他一把圈住了她的腰,在这漫长僵持的24小时后,终于再次狠狠吻上了她的唇,那种火热的力量,如同要将她烙印上属于自己的所有标记。
而即使那个时候,艾茜正大睁着眼睛,站在一旁发呆,也没有任何人来阻止这一切。
一周后,从斯图加特回到柏林的近郊,诺伯随同僚路过克罗伊茨贝格区,突然有好事者想起那是他的家,于是众人都提议去他家里歇一歇。
即便他再不情愿,但还是得从面子上维持他和玛格丽特的关系。
于是,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就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一楼的唱片机里播放着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低沉的鼓声在屋子内震耳欲聋。二楼的牌桌前围坐着那些社交圈里说得上名头的贵妇太太,女士香烟的味道散在整个屋子内挥之不去,还有一管脱下的丝袜被随意地丢在沙发上。
“玛格!”
玛格丽特回头,见到他的时候也仿佛像见了鬼那样,不可置信。
“你是否走错了,希普林先生,我得提醒你这是我的屋子了。”
“在柏林的房产交易手续没有被正式办理下来之前,我想我还是有权利再回到这里的。”诺伯说。
玛格丽特听此,不满的皱起了眉。
前线的募兵扩充,导致国内的行政部门大把缺失人手,所以但凡此刻要办理哪些复杂的手续,时间就成了说不准的事情。
“康勃夫上校,韦德里克参谋长他们都在,如果你不想让整个柏林的社交圈都知道你是个不称职的军官太太,那就随你在这里腐烂下去吧!”
诺伯给她下了最后的命令,玛格丽特听此果然捡起了沙发上的丝袜重新套上,然后又遣散了屋子内的所有女眷,用5分钟的时间绘上精致的妆容后,流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
果然,玛格丽特的伪装博得了诸位同僚们的赞赏,他们都夸赞希普林上校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
而这也极大的满足了玛格丽特的虚荣心。
在煮咖啡的时候,她仍旧用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诺伯说着:“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和那个女人一起跳入恶臭的坟墓里腐烂了呢,没想到你还会有回来的时候。哦,你是来求我的吗?真可惜,我现在对你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诺伯看了玛格丽特一眼,不明白她在嘀嘀咕咕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责备道:“闭上你的嘴巴,待会儿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玛格丽特看了他一眼,随后像恍然明白什么,发出笑声道:“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呢,亲爱的,你的小情人要大祸临头了。”
大祸临头?
“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他抓住了重点。
“没什么,就是关于两天后,党卫队与治安警察们将对汉堡的一些特殊地区进行清理与整修。”
玛格丽特摊摊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将煮好的咖啡分别倒入杯子里,端向客厅。
现在,她要来好好的瞧一瞧,这里头有没有值得让她上心的年轻有为的军官。
党卫队与治安警察们将对汉堡的一些特殊地区进行清理与整修?
玛格丽特想表达什么?
那天晚上瑞士当局的电话透露,保安总局的人到过苏黎世银行,这是什么意思?
汉堡,圣保利,唐人街?!
他立马想到了什么,立即准备出门去找赫尔道夫。
可是在转身的那刻,他听到客厅内侃侃而谈的欢笑声正传出,他们谈论德意志的发展,谈论日耳曼种族在哲学与科学领域的杰出贡献,甚至谈论起了当年不可一世的神圣罗马帝国。
这些都来自于日耳曼种族,来自于流淌着雅利安血统的德意志人。
相较之下,东亚文明注定已成过去式。
他的目光下沉了片刻,想清楚后再次抬起头,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嗓音对回来的玛格丽特道:“让你的弟弟马库斯来见我,就今天下午。”
苏黎世 希尔薇外宾大酒店
张允琛收拾起行李,即将准备离开这里。
他的任务已然完成,如今也该回去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有填不满的空落,那只被遗失的檀香木盒,也许就如同他曾经所珍藏的一切美好,终作云散。
然而,就在他准备退房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公馆的侍应生交给他一样东西,道:“先生,这是今早自德国汉堡邮寄来的包裹,请您签收。
汉堡?
张允琛心存疑惑,但到底还是接过了手,在拆开包裹后,才发现居然是几日前遗失的檀香木盒,连里头的栀子花都被完好的归还了回来。
是谁?
这一切是谁?
包裹上没有姓名,是一只匿名包裹。
但有地址:汉堡?圣保利?唐人街!
难道是月明!
他急匆匆跑下楼,前台女服务生还好心的提醒了他苏黎世火车站的发车时间,然而他充耳不闻,将一切都抛向了身后,只因为他要不顾一切的奔向那未知的期待,哪怕一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