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在众人不觉中,微风一点点吹散头顶的乌灰,碧蓝的天穹带着太阳冉冉登场,送给大家无害的温暖。
白箬趁着班长起来迎接的功夫,把钟雅塞到了女生这边零食旁边的位子。
“真的没事吗?这是你们班长的位置……”
女孩俏皮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左眼wink了一下:“放心放心,我们班长她听我的。”
白箬像一只活泼的小白兔,在人们周围蹦蹦跳跳,很难不招人喜欢。
就这样,好心的小白兔坐到了离零食隔了两个座位的地方,只能等着班长时不时投喂一下旁边望眼欲穿的小馋货。
钟雅有些拘谨地吃着零食,看着一脸哀怨的白箬,只能礼貌地莞尔。
几分钟前少女信誓旦旦地说班长听她的话,事实证明,好像是反着来的……
气氛其乐融融,夏时雨有些感触坐在一旁目睹着面前的景象,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如履薄冰的经历就像结痂的伤口,只有偶然碰到的时候才会作痛。
身旁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用双目记下此刻见到温柔的笑容,落在他脸上的微弱阳光打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凌厉的棱角。
夏时雨垂着眼,目光对着地面。江寒松知道,他盯着的不是地板,而是某个事物。那副弯起眼角喜庆的笑容,不知为何越看这越伤感。
瞳仁在头顶阳光的照射下缩小,浓密漆黑的睫毛挡住了大部分,不过还是有光照进眼底。一直以来在漆黑影子下隐藏的色彩显现出来,墨黑变成了深棕色,时而清澈时而幽邃的双瞳,此刻是无人能比的清澈明净。
某个瞬间,太阳好似只落在了这个少年身上,也照在了荒芜中一座孤塔。
苟活到这一刻好像是值得的。
一望无际的深渊里多出了星点光亮,像是太阳、又像星辰。
无人知道那抹光是从何而来,但是异样的光彩在黑暗里指引了方向。
那日光,好像是从少年的眼里反射进江寒松的双眼之中,涂上了一点永久的高光。
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两下,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而且旁边就是江寒松的位置,夏时雨就知道是江寒松。
他从方才的思绪中恢复,侧头微微歪首轻声询问情况:“嗯?怎么了?”
惊奇地感觉到,眼中貌似冰冷的少年眼里几乎微不可察的添了色彩:“天晴了……今天应该不会下雨。”
这个回应让夏时雨闻言即怔愣,随后有些尴尬,早上那句抱怨原来没有想象地那么小声啊……
他抬头瞻望苍空,觉着太阳有些刺眼,忍不住地眯着双眼。
夏时雨看到了以太阳为中心的射光线,光芒驱散了心中暂留的一片迷雾。
眸光停留在旁边少年白皙的脸上,他点了点头:“这时候要是下雨的话,那些零食都不能吃了吧?还好不会下雨。”
两人的视线一起挪到座椅上,大部分朝上开着盖子的零食。
江寒松赞同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还真是。”
这一句和江寒松说话的差距太大了,夏时雨稍微惊愕之际有些开心。
夏时雨平常听到的都是“嗯”、“是的”、“对”等等这些听起来比较正式的回复,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更像朋友之间的言辞。
目光相视,一瞬之间,看到了彼此的轻松愉快。
夏时雨往零食那边侧身,伸手拿了一小包水果软糖,撕开递到江寒松手上。
“你如果还吃不下东西的话就时长记得吃一点糖,虽然不知道你厌食的症状持续多久了,还是要避免低血糖。”
江寒松双手捂着塑料包,迟钝地闻到了从糖里弥散的果香味:“好。”
他垂下睫毛从里面拿了一颗,触感软软的,半透明的。
这个糖有些熟悉,记得小时候吃过,但是当时买的一包全是橙子味道的,当时感觉有点酸,就只吃了几个,之后任性地放在茶几上,等着爸爸回来给他吃。之后跑去玩耍,完全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次。
时间隔了那么久,橙子的糖是什么味道都记不清了。
夏时雨并不知道,江寒松家里装了室内摄像头,柯玟看到他老是不吃饭,以担心身体为由逼着他每天在家必须吃早饭,但是这让他变得更加厌食,被逼着吃完的饭转眼吐在了马桶里,最后还得因为浪费食物而感到愧疚。
放进嘴里嚼了嚼,与白砂糖糖不同的甜味缓慢地涌入味蕾。
甜到好处,但是江寒松还是没有再吃一个的欲望。
眼睛的余光都能感受到的期待,江寒松嚼了几下,味道愈发浓郁,把糖咽了下去。
即便如此,还是吃几个吧。
他低垂着眼眸,欲伸手继续拿,夏时雨出言打断:“不饿的话就不用吃了,你尝一尝就可以了,喜欢就多吃,不喜欢就放在一边。”
平静又理解的语气几乎每一次都看穿了江寒松的想法,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恐怖,可是在这里,是他祈望多年无果之后放弃,却出现的一缕光。
始终笔直的唇线向上勾起,他笑了。
不曾挂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弧度,带动冷峻的五官。
好像是初次展露出这个年级该有的童稚,还有极力掩盖、从未言说的释然。
夏时雨抬着眉,深深望去。周遭的空气变得缓慢,从江寒松的笑颜之中,散发出了一种熟悉的温度,从视线钻进心脏,给予了炽热、加快了心跳。
秋阳俯下身子,略带炽灼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夏时雨文笔不怎么好,比喻不出和此情景相配的事物。
非要说的话,此刻很像夏时雨看到的晚霞,一天里单调纯白的云朵聚集了世间色彩的暖色,绚丽的同时代表着将来几天的好天气。
两人的气氛不出意外地被打断,白箬挽着任佳佳的手臂,激动又打趣地边晃边说:“班长班长,你看你看!江寒松笑了欸!”
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句话吸引了不少视线,妄图一睹高冷校草千载难逢的笑容。
众人的目光突然聚集在自己身上,江寒松遽然收起笑容,愣愣地朝安全的地方靠拢。
“天呐,他是对着谁笑的啊?太快了我都没看到呜呜呜好嫉妒。”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假的?”
有个凑热闹的女孩接起了话茬:“说不定嘞。”
“诶诶,不会是对夏时雨笑的吧?卧槽我磕的cp是真的!”
接着,那些磕cp的女孩就开始造谣了:“没错没错!江寒松是对着他的媳妇笑,哎呀妈呀这两孩子在一起真甜!”
江寒松坐在座椅上,微不可察地颦蹙眉毛,对那些话和目光很为难。腿侧的手在大家视线盲区握成拳头,这个举动夏时雨侧眼瞅见,有些心疼。
白箬听言猛地站了起来,吸引注意力:“行了行了我看错了,他没笑,磕cp的请私下磕啊,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说好不好?没看见人家都觉得难堪了吗,有点情商行不行?”
话音落下,白箬很后悔她跟班长说的那句话太过大声,引来了这么一群人。
夏时雨附和地点了点头,讪笑地在众人瞩目中解释:“真的只是朋友……”
尖锐的叫声打断他的话,循声看去,一个眼熟的中年男子穿着脏兮兮的便服,双手持有一柄崭新的手枪。
视力好的钟雅见到那个男人的面容,极度恐惧地愣在了原地,仿佛一双黑色的手骤然握住她的心脏,在一寸一寸地往紧缩,直到她窒息而亡。
正好两人相望,那个男人冲钟雅露出了笑容,那张普通黝黑的脸显现更加渗人恶心的表情。
水汪汪的双目,暗黑的瞳仁因为情绪而放大,顿然,脸色可见地苍白了起来。
当晚的画面被按下播放键,不断在脑海疯狂循环播放。
少女有些歇斯底里,摊在座椅上,嗓音害怕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
无助、惶恐、受制、这些熟悉的感觉随着再次见面涌入脑海。
大家原本以为是什么玩笑,但是那男人朝自己脚前开了一枪,震慑住想要上前劝说不要恶作剧的老师。
见到能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大家慌乱而逃,更何况这些只是一群未经世事的未成年,求生的欲望驱使着双腿逃跑。老师们愣了几秒,随后和众位成年人组织纪律,保护着学生们。
白箬赶忙地收拾着零食,同时时刻盯紧男子的下一步,任佳佳冷静地安慰钟雅,将她扶起来。
富有正义感的男老师站了起来,不要命的劝说:“请不要这样,不然我们会报警的……”虽然说不管这人开不开枪他们都会报警。
话音被无情的枪响声打断,水泥地上被打出了一个小坑,冉冉飘起可见的白烟。
那个男人无畏地举着枪,黑如深渊的枪口对到了正在下楼梯的钟雅他们这边。
夏时雨心中一惊,背脊渗出了冷汗,那枪口好像是对着自己的……
指甲陷进自己的肉里,利用痛觉保持着理性。他目测了一下手枪和自己的距离,发现自己很不巧地在射程之内,可惜要是离得比较近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夺枪了,现在使徒靠近反而会被直接枪杀。
关于这个□□未遂犯,他很熟练地握着手枪,像是看着死物一样看着夏时雨,心中自信十足。
夏时雨心中疑惑,明明他们今天才见的面。
他想干什么?
侧眸看到老师有序地保护安排学生远离持枪者的射程范围,这个时候校运会还没有结束,公交车还没来。
夏时雨不敢松懈地盯着手枪,伸手握住着江寒松的手腕,控制力度地把他往白箬那边拉:“你们快去老师那边,离我越远越好。这个人的目标是应该我。”
跟夏时雨的手接触,江寒松当然感受到了那刻意掩饰的颤抖。
他们也看出了枪口瞄准的是夏时雨,白箬垂眼“啧”了一声:“你是怎么想的?”语气并不是无脑的质问,而是问他计划是什么。
夏时雨在性命攸关之下分析给白箬他们听,语速加快:“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你们和人群在一起,那个人不怕报警,估计是想好了逃脱的办法。但是拖延到警察来了就对了。”
一贯沉默寡言的江寒松变得很激动,激动到平常闷沉的声音都高了几分:“不行!你会死的!”
夏时雨不敢去看那双关切的眼神,陷入沉默,他的计划是赌在利用这个距离看情况躲开子弹,但是十有八九会中弹。
不敢轻易闭眼的双眼被风吹干,眼圈因为干涩泛红,但是熟悉的双眼闪着浓厚的光芒,以下是一个充斥希望的微笑,仿佛这都是小事一样:“我保证我会活下来,不要担心。”
白箬和夏时雨交换了眼神,那双眼睛流露出的不是不舍和害怕,而是思考和精明,她在这种紧要关头下还能保持理智思考,实在让人感到踏实。
白箬坚毅地拉走了江寒松,江寒松并没有反抗,他知道夏时雨说得对,可是心里依旧极度害怕,他并不想这么好的人就这样死去。
夏时雨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思虑。无论如何,现在被盯上的是他,不管干什么他或许都会死,不如拖延时间,帮帮这些人。
可恶的是,夏时雨近视,看不清那人什么时候扣动扳机。
不强不弱的冷风吹拂夏时雨额前的头发,呼啸的风声、树叶摩擦的窸窣声、急促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在这个时刻放大。
手心渗出的汗水被风吹凉,刺激着开始对所有事物敏感的夏时雨。
纵使见识多的夏时雨,面临生命危急也感觉腿有些软了,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夏时雨眸光坚定冷淡,临危不惧地俯瞰下面人的脸,抬高声调,平稳地和男子谈判:“先生,我想活下去,请问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有效地稳住了自己发颤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害怕。
等待这那人开口,夏时雨感受到心跳比任何时候跳得都快,在这接近于静止的空气中明显地、持续的闷响。
男人发出挑衅的笑声,举着枪的手朝下挪了挪,往夏时雨脚下两三米的地方开了枪,刺耳的响声再次回响于天空,惊走了栖息的麻雀。
那些学生就像见到鲨鱼的鱼群,见状加快脚步离开,且此起彼伏地尖叫了起来。
夏时雨还站在了原地,垂眸瞟了眼枪弹在水泥地上砸出的坑,背后悄然冒出冷汗。他看不清对方的动作,这下躲枪的话够悬的。想到这里,净白的双手紧张地垂落在腿侧。
男人嘲笑地和夏时雨对视,眼神中闪过仇恨,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两排黄色泛黑的牙齿:“我要你还有那个女孩一起去死。”
白色半透明的硝烟从洞口飘出,渐渐飞散,好像和天上的云朵融为一体。
钟雅瑟瑟发抖地躲在白箬任佳佳后面,双手紧紧攥着白箬的校服。
夏时雨蹙着眉毛,镇定眼睫间参杂着疑惑,但依旧保持着屏息凝神的状态。
他只从新闻上见过这个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招他惹他了。
那个家伙似乎不想说什么废话,夏时雨真是电视剧看多了,还以为可以拖延时间。看来这个人也不傻,知道自己是想要等警察来。
大概是怕射程太远打不准,男人迤迤然地一步步走上楼梯,手枪所指的位置未动分毫。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夏时雨缓步远离人群所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枪,绷着的心弦愈来愈紧。
完全没有胜算……
男人瞪着可怖的双眼,血丝显而易见。
他细细端详着夏时雨隐忍紧张的表情,想找找愉悦自己的,轻蔑地砸了砸嘴:“嘁,真没意思。”
娱乐够了,该杀人了。
粗糙的手指贴着温热的扳机,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
机关清脆的声音,接踵而至的那震耳欲聋的枪声。
既然是死前能听到的最后声音,那么清楚也不奇怪了吧?
深色的瞳孔映出枪口刹那亮出的火花,夏时雨能感觉到,时间逐渐变慢,可自己的脚步仿佛被定在原地,一帧一帧地亲眼目睹自己性命的丧失。
最后一刻,他还是往右躲开,像是料到这一幕,男子又朝他射出了两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