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电梯很快到达129层，门缓缓打开，灯光才扑进来一道细长的影，就顷刻间被耀白的电流波代替。

紧接着，刺耳的电流碰撞声响彻整个楼层，暗绿色藻群裹着纷纷扬扬的黑羽，眨眼间涌入狭窄的电梯厅。

浓烈的污染气息铺天盖地倾踏进来，冷气如刀锋挫骨，沿着脖颈往四肢延伸，顺着神经脉络铺张出痉挛的刺痛。

川凝咬紧牙关忍住一声闷哼，思绪被迫打断，脸上血色褪尽，睫羽垂低，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

像是被拖进了浸了毒的深海里，猝然炸开的疼痛引起尖锐的耳鸣，眼前黑雾弥漫，令人窒息的污染因子争先恐后地钻进每个毛孔，连氧气都变得稀薄，势要将他溺毙在冷冽的空气里。

潮影大厦虽然没有污染隔断，但收容异种的楼层还是设有阻断电流网。

就在刚刚，电流网被破坏了，污染因子畅通无阻地向外界扩散。

“砰——，砰砰！”

谷向玫朝腐肉一样的绿藻群连开三枪，子弹眨眼间吞没进绿藻中，静止了几息后，爆发出了强烈的电流。

绿藻一瞬间被烧焦了大半，蒸腾的水汽与焦烟混杂，那东西在烟雾缭绕中发出一声惊痛的鸣叫，细软的藻叶瑟缩痉挛，以极快速度撤出电梯厅。

谷向玫又朝藻群中开了几枪，二话不说向绿藻撤退的方向追了出去。

白吾商跟出两步，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半秒，以极快的速度按下电梯77层按钮，对川凝命令道，“没录用前不许接任务，你先下去！”

川凝因为这个动作抬了一下眼眸，身体快速适应着疼痛，耳鸣得到缓解后，他堪堪听到了白吾商的声音。

他没再嘴硬反抗，目光落在白吾商的脚跟处，半晌没看到对方有离开的意思，才匀出一口气点头，“嗯。”

白吾商得到答复才放了心，没时间给再多关注，匆匆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立刻追着谷向玫冲进了海藻覆盖的廊道。

刚刚还热闹的电梯厅一瞬间变得寂静，冷钢墙面将头顶的白光拉长，四周空寂得像是堕入黑洞，整个世界只剩了川凝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静静地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电梯门关闭到一半时突然抬手挡住，抿紧的双唇张开，颤声呼出一口气，缓步挪出电梯间。

微颤的手覆在锁骨上，习以为常的捏了捏脖子，抬眸看向前方电梯厅外幽深的走廊。

129层是圆环型空间设计，5米宽的走廊两侧是集装箱一样紧挨着的玻璃监狱。

这是异种收容室，被成功摘除异核的异种活体会被关在这里。

异种收容实验从五年前就开始施行了，但三大管控区只有畈若城有这个地方，川凝也是今天才见到真容。

不过看不到全貌，绿藻逃窜了没一会儿就卷土重来，极目可见的空间全都被暗绿色的海藻覆盖，就连头顶的灯也被遮挡，昏昏暗暗的透出幽绿的光。

那些蠕动的海藻在察觉到川凝的瞬间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以更快速度蔓延扩张，大有再次冲进电梯厅的趋势。

潮影大厦的防护玻璃牢不可破，但如果让这些藻类涌入电梯间乃至安全出口，逃出去就是眨眼间的事。

白吾商已经追着谷向玫跑远了，不知道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川凝刚想追过去看看，就见三米外的廊道上突然拥挤蔓延出触手似的藻叶。

这些藻叶在空旷走廊里交织缠绕，很快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围堵在狭小的一隅。

川凝缓缓眨了一下眼，这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这家伙不单是想逃出去，似乎还打算顺手围杀他。

B级藻雀是一种类鸟的长喙异种，头顶三朵羽冠，通体玄黑，瞳孔深红，瞳中一点极致的白，原本应该长着鸟爪的位置被两根柔软又细长的海藻代替，平日铺在身下软绵绵一坨，移动起来像是坦克，一旦被惹怒，那些藻类就会无限制延伸，蛛网一样密密麻麻覆盖住整片区域。

就像现在这样。

藻雀算是颜值很高的一类异种，长得还算可爱，能模拟人与动物的声音，以阴险狡诈著称，堪称欺软怕硬的典型，……其实智商也就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川凝纳入在食谱首选，不但肉质鲜美，还自带配菜，吃起来格外省心。

他抓这种东西，有至少20年的丰富经验，以至于看到那双不太聪明的眼睛，都恍惚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但藻雀显然没有这样亲密的感受，它正用这只藏在藻群里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他。

川凝紧攥着未出鞘的匕首，乖乖往电梯厅退了两步。

整栋楼的灯已经被藻类覆盖，唯一发出正常光亮的只有电梯厅里的那盏。

藻雀看到他退步的动作，只以为他心生畏惧，翻涌的绿藻兴奋地蠕动着，一只黑色的鸟喙伸出来，发出一声夹杂着傲意与威胁的鸣叫。

海藻的蔓延速度更快了，恨不得立刻捆住川凝的手脚，将人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

但它这次依旧没能得逞。

乱成一团的海藻在触碰到玻璃门厅的瞬间，像是被烫伤般，本能地颤动着蜷缩了一下。

感受不到污染波动，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藻雀却觉得身体仿佛被定格，刚显形的鸟头歪了歪，连头顶的羽冠都颤巍巍立起来，没由来的危机感催促着它想拔腿就跑。

厅内灯就在川凝头顶，森白灯光落在他银霜色的头发上，自上而下，将人照出了八道错综分离的影。

藻雀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还没在跑与不跑之间纠结出结果，就看到那八道影各自活动起来，延伸出的长尾一甩，从川凝的脚底脱离，轻身跃到两侧墙面上。

依旧是影子，但痕迹更加浓黑，它们在墙上流动翻腾着，很快化成了具象化的轮廓。

是猫。

四大四小，八只猫影。

最先跳出来的猫影将尾巴弯着弧度翘高，伸出两只前爪，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朝绿藻覆盖的地方缓步逼近，喉咙里发出细软的一声喵叫。

叫声中不带半点攻击性，但藻雀还是伸长了脖子，羽冠抖了三抖，深红的眼珠戒备地盯着猫影，仔细嗅着对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污染气息。

气息很弱，大概是一只寄生在尸体身上的幼年异种，尽管猫爪可能锋利一些，但对它应该构不成威胁。

藻雀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叫声，将逃跑的念头抛在脑后，绿藻肆意铺开，朝最前面的那只猫影网缚过去。

令它意外的是，那只被锁定的猫只是停了脚步，甩动着尾巴抬头，既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击。倒是两只小猫却从身后跃出来，满身干劲的扑向墙上的绿藻影子。

汹涌的绿藻一瞬间被切割，断口整整齐齐。

明明攻击的是影子，受创的却是实体。

小猫得了趣，更加积极地朝着绿藻阴影扑去，其他猫影也随之移动，沿着左右墙面跃到收容室的玻璃上，甚至跳到房顶。

藻雀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掉进了猫窝里的仓鼠，它飞快后退，同时翅膀扇动，抖出几十成百只羽毛大小的黑鸟，往猫影和川凝身上飞去。

鸟喙与三层厚的防护玻璃碰撞，用力捉着玻璃上的猫影，却没给猫影带来半点伤害。

它碰不到影子。

这一举动反倒将四只舔爪子梳毛的大猫激起了狩猎兴趣，前爪以极快速度拍到鸟影子上，那些正在飞舞的鸟就凭空被断了翅膀，惨叫着坠落在地面滑腻的绿藻中。

猫影鬼魅般行动着，密密麻麻几乎充斥着整个走廊的鸟雀簌簌坠地，翅膀残缺，脑袋异位，有几只还留了一口气，正在被猫爪玩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藻雀瞳孔骤缩，当即下结论：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它将脑袋飞快隐藏在绿藻里，绿色黏腻的藻类裹挟着身体，以比来时还快的速度后退，炮弹一样逃了出去。

小猫突然失去了逗猫棒，意犹未尽地在玻璃与屋顶上跳跃，跟在鸟屁股后面紧追不舍。

川凝揉了揉疼到僵硬的脖子，好一会儿才迈步，慢悠悠跟在追猎游戏后面，四只大猫放慢速度，不紧不慢地围绕在他两侧。

这应该是藻雀最聪明的时刻，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哪怕有二成的失败风险，它们都会果断撤退，逃跑的速度堪比火箭炮，所以抓捕起来并不容易。

但这种狭窄逼仄的地方显然束缚住了那家伙的优势，空间狭小，速度不可避免地要慢很多，放在川凝眼里，简直像是开了慢动作。

藻雀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它飞快缩小自己的身体，短短几秒的时间收回了所有覆盖在玻璃上的绿藻，变回两只翠绿色飘带一样的鸟爪，软绵绵的挂在身体上，双翼张大，不管不顾地往走廊深处逃窜。

还被困在绿藻空间里的白吾商只觉得眼前骤明，浑绿浓黑的光线突然变得煞白刺眼。

他作战能力实在差劲，被藻雀作茧一样缠成了滚圆的球，还没琢磨出怎么脱身，就被这一骤然的转变逼得眯起眼睛，紧接着裹覆着自己的厚重绿藻也消失了，头顶一阵急风。

他茫然抬头，模糊看到一个半人高的鸟影擦着头皮飞过去，玻璃墙面上明灭闪动了几下，跟着晃过去几道看不清形状的影子。

他努力将视线聚焦，一头雾水的追着那个黑影看了半天，转头问十米开外的谷向玫，“什么情况？？？”

谷向玫也没比他多知道什么，但反应快一点，抬手挡了一下光，看清目标后又开了几枪，快速追了上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它既然消停了，我们就别追了……喂！”

白吾商看着对方已经追远的身影，咬了咬牙，把自己没说完的话又咽回去，硬着头皮跟在身后。

“在咱自己地盘上死球了可不太体面啊！！！”

谷向玫的声音隔着很远传来，“别废话，回电梯口守着，让这东西逃出去才不体面。”

白吾商：…………

好吧，那样的话的确更不体面，相当于在自己地盘上被去核异种打脸。

他听从命令开始分工合作，紧急刹车后又以最快速度往回跑，打算退回电梯口好好守着。

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了慢悠悠散步过来的熟悉人影。

动作不紧不慢，目光在每个玻璃收容室中流连忘返，自若的神情像是节假日参观动物园。

甚至看到他的瞬间吓了一跳，眼睛里划过慌乱，差点站出了军姿。

“白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