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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桃水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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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桃水宴,东唐湖府四更亮灯烛,五更起琴乐,天初亮,宴请的各方仙怪就已带着请柬供礼,踏着星辉晨露陆续而来。

来者进府,都由一乌衣小童提灯引路,沿白练小道走去,走过两庭院,忽见一片明镜澄水现于眼前,小童走到水边,将灯花掐下放入湖中,灯芯沾水即化作一叶扁舟,自个轻飘飘地踏了上去,持楫邀道:“来客请上。”

待人上了客舟,竹楫一点,小舟便悠悠荡了开去,不知行了几里,云雾既散,只见十里桃柳辉映,那小舟渡入林中,直漂进一幢雕梁飞檐的玲珑水楼里头方才停下,来者逐一扶柳上岸,走筵入席。

东唐君早已候着楼中,来客纷纷见主人家来,东唐君一路接礼叙话,也无暇他顾。那边李镜百无聊赖,便在座上闲坐,从玉瓶中折下一桃枝,点了酒,在案上写起字来,不意间见两小童带了银锦进来,坐在东唐君伴席上。

李镜见着心下奇怪,朝一旁的菱角问:“银锦怎么来了?”

菱角低了低头说:“湖君说,带来让文庭神君见一见。”

莲子却笑个不住,挑眉逗眼地道:“哪里,湖君是恨不得这心头宝叫满座人都见一见。”

李镜手上一顿,不知想着甚么,出了神似的,就见东唐君走了过去,跟银锦坐在一处,那银锦心性骄慢,待东唐君却极是黏腻,此时二人正凑在一处说话,一个言语未通,孩提学话般说着,另一个温柔细致,低头附耳地听着,那光景若落在旁人眼里,直温软得人心都得化了。

李镜将那花枝往银瓶中一放,轻声道:“宴席未开,我到四处走动看看。”便自起身,也不带菱角莲子,就往堂外走去。才出廊前,腰上忽被轻轻一拥,有人贴了过来,李镜不看也就知道是卢绾,略一皱眉,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卢绾附以一笑,撩开堂帘,将他带到一个小偏厢里头,俯到李镜耳边道:“我怎么不能来?”说着上下将人端量,见人颇有几分厌乏之色,便抚上李镜眉尖,问道:“好好一个桃水宴,怎么七太子这副模样?”

李镜冷冷看他一眼,好笑道:“甚么模样?”

卢绾挑弄道:“心思错着,美人别抱,有几分寂寞难耐的模样……”

李镜怒目瞪圆,话未出口,卢绾便不顾场合,欺身就抱了过来,李镜猝不及防,被他压得往后退了两步,身背抵在墙上,再无处可退,卢绾顺势捞住他腰身,递手将临近一朵灯火抿熄,凑在李镜颈边道:“七太子这样,可心疼到我了。”

李镜神色一滞,心下似有一泓水被搅得不清不明的,挣展两下,见抵不过来,竟也由得他了。卢绾心下暗笑,知这话得着,不知又靠在李镜耳边说了甚么,二人就藏在那暗处轻撩慢拨,唇舌厮磨起来。

缠绵过一阵,正上了兴头,堂中忽有人唤道:“阿镜。”话音刚落,就见人掀帘步出,李镜吃惊,急得一挣,将卢绾推了开去,就见那东唐君在明亮处敛足立着,一身朱衣如棠花开盛,半清不明地看向暗处二人。李镜逆着灯火,也看不清他神色,正要说话,一张口却声音喑哑,满沾了春/色,忙佯作咳了一声。

东唐君隐约见二人唇色莹亮,襟袂微乱,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进退失据,只得说:“我不见你,问了莲子,说你往这边走来了,我来唤你入席去。”

三人犹自立着,寂寂不言,东唐君也不再言语,忽然将堂帘一放,转身走了。留下的二人手指仍钩缠在一处,但兴头都浇灭了,卢绾情知再来也是没趣,便唤李镜一声:“走吧。”便抽袖要去,李镜忽地一挽,将卢绾五指攥得更紧,目光炯晃地盯着人问:“你急着走甚么?”

卢绾心里清明得很,见此光景,便将李镜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别有深意地说:“我不急,你要肯,我们晚些过去不迟。”低头就要亲来,李镜将手一抽,冷睨卢绾一眼,忽地撩开堂帘,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了。

卢绾早料着他脾性如此,并不介怀,心想这心思撩拨,寻着缝隙就好,也不可急在一时,便舔了舔唇舌,跟着出去了。

那边东唐君已回席上,正与银锦靠在一处言笑,远远见二人走来,便缄了口,笑盈盈看着李镜。李镜却不看他,径自走座前,掀袍下座。不久坐席渐满,晨钟远鸣,已是天色熹微,莲子与菱角走至堂中,脆声唤道:“起酒。”

此一声唤千转百回,尾音着地,就见东、西游廊处流水般走来一群童子,身上衣色各异,白的胜似梨花霜雪,青的赛过雨后新竹,朱的好比春桃艳李,各是手托白玉玲珑杯,鱼贯入席送酒。

东唐君举杯遥敬众座,朗声说道:“今日开坛丹台甘露做宴酒,能请得诸君赏脸一尝,实乃东唐荣幸,就此敬诸君一杯。”言毕挽袖举杯,一饮而尽,众席齐声谢下,把酒饮胜。

席间文庭神君笑道:“这酒果然非凡品,难怪天后娘娘寿诞,使九天仙吏拿渡风盏来换都换不走了。”一语便得众声附和:“这一尝,得叫人念想千百个年头,水德星君再不酿此酒,却是可惜了!”

东唐君只是笑了笑,低头看了眼银锦,举杯谢过众席,唤人来满酒,酒过三巡,又叫歌舞起来。那边文庭神君歇过片刻,忽走出席来,趁着热闹往楼外走去,他穿过游廊,直走到一处水台,只见那水台泊着一画舫,舫上有一渡水的乌衣童子犹自立着,文庭神君便上前道:“有劳仙童摆个渡了。”

那童子十分乖顺,青眉一低,伸手邀道:“来客请上。”

文庭神君笑谢一声,扶栏登舫,撩帘就进。只见里头华毡软脚,兰香扑鼻,东唐君朱衣华服立在舫厅中央,抬手一揖,微微笑道:“天君此行不告而去,可是嫌这桃水宴席酒微菜薄么?”

青元天君微微一怔,会过意来却又笑了,温和道:“奇了,你怎么认出我来?”

东唐君道:“我座上的银鳞认不出你来,阁下必不是文庭神君柳复了。”

青元天君放声大笑,将袖一拂,化出原貌,一身青衫立在跟前,手拿一柄竹骨纸扇,容色十分轻狂,与人一拱手道:“在下素闻东唐君悃愊无华,好交四方,今日慕名一见,确是大雅君子,在下不请自来,多有叨扰,得罪了!”

这青元天君向来潇洒不羁,常在凡间游走,早惯了那江湖人世日子,连话语间也拿谦辞自称,仙骨犹存,却又平添了几分爽朗侠气,东唐君早有结交之心,这下更多生出几分好感,也回揖道:“东唐有心与仙君结交,才在席间放假的丹台甘露,将仙君引出,还望仙君海涵了。”

青元天君拿扇叩着掌心,摇头道:“怕且是东唐君拿不出那丹台甘露来了吧?”

东唐君道:“仙君此话怎讲?”青元天君道:“酒本该越窖越醇厚,但鲜少有人知道,丹台甘露是越窖越淡薄的。东唐君揭封开坛时,大概也不曾想过,这坛举世无双的仙酿,千百年下来竟窖成坛清水酒了。”

东唐君见他既知事,又清明,心知轻易糊弄不得,便坦然道:“仙君果然是个明白人,我本想拿丹台甘露来酬你,却是事与愿违了。”

青元天君闻言大笑,又狠叹一声,说道:“这酒今年迟了,后年却是刚好啊!”

东唐君听出话里有玄机,这今年都迟,怎么后年却是刚好?忙请话道:“仙君若知其中奥妙,还请指教。”

青元天君笑道:“有个法子,东唐君大可一试。到水德星君庙去找一千年槐木,等四月花开盛时,取其花三两,淹浸坛中,再封坛埋于树下,至隔年二月初七开坛,到时这酒必定拨土遗芳,香传百里。”

东唐君闻言,心下顿喜,忙道:“原来这丹台甘露,需重酿才得?”

青元天君颔首道:“这丹台甘露是水德星君杜淮为九台舍命的故人而酿,又称隔世酒。一世情义放了千年,尽化淡了,遇这槐花重酿,复又醇厚馥郁,才是这酒的妙处。”

东唐君不想这酒还有如此玄妙深蕴其中,慷慨道:“既然仙君知其妙处,我今日就将丹台甘露相赠罢。”

青元天君忙拦手婉拒:“丹台甘露存世仅此一坛了,湖君如此厚礼,在下受不起。”

东唐君忙退身揖道:“不瞒说,东唐今日并非平白赠酒,实乃有事相求。”

青元天君说:“缘起何事,东唐君但说无妨了。”

东唐君就说:“我有一旧友,乃是韶海龙王七子李镜,不日前遭妖道用镇神钉所害,如今八脉不通,法气尽锁,实在无计可施,唯有求天君出手相救,将镇神钉取出。”

青元天君沉吟半晌,忽然展扇摇头道:“不值。”

东唐君不解道:“仙君此话何解?”

青元天君说:“这事你拿丹台甘露来换,不值。”

东唐君道:“值不值得因人而说,仙君是爱酒之人,自然觉得丹台甘露更值得些。”

青元天君道:“我话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东唐君怎么就知道这事,值得你费一坛丹台甘露呢?兴许这于我而言不过闲事一桩,你便是空手来求,我也能应了你呢。”

东唐君眼蕴笑意,诚恳道:“那仙君就当我空手来求。至于丹台甘露,是仙君跟这酒有缘,我今日有幸成人之美。”

青元天君抚掌大笑,将那青竹扇霍然合起,朝东唐君一点,说道:“好啊!就数东唐君这话,天大的事,在下也当尽力为之了!”又将云袖轻撩,拂手请道:“有劳东唐君,引我见七太子去。”

东唐君连忙揖谢:“多谢仙君,这边请吧。”便带着青元天君回楼中去了。

此时席间歌舞刚罢,酒刚又上来一轮,二人从侧廊入厅堂,东唐君只唤来菱角莲子到后堂备酒水侍候,让青元天君于座间稍候,要亲自去带李镜来见,此时楼外忽来一声震天长吟,声势之浩大如雷霆万钧,夹着金石鸣声震耳欲聋,顿时惊了四座仙客。

东唐君神色微变,忙走出廊外一望,青元天君也展扇徐摇,跟了出来,笑意不明地看着天色,摇头道:“来者不善。”

东唐君见此阵仗,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忙与青云天君一揖道:“烦请仙君稍候,我去去便来。”说罢撩帘就去,穿过百仙筵席直走到堂中,仰天清喝:“来者何人,扰我桃水宴席,现身来见!”

话音刚落,只闻巨声咆哮,一头角峥嵘的怒龙冲天而出,片刻金光乍现,携三百银甲围于楼前,那怒龙也化了身形,立在云石水台之上。只见他面目威烈,巨背伟身,高及八尺有余,手提开崖重剑,锵步走入堂中。及至跟前,将剑当堂一墩,怒声吼喝:“我乃别海太子张苍。今日专程来擒李镜,快快将人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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