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令闻从老屋一路奔出来,浓雾似乎变淡了。
对面建筑物昏暗,只有壁灯还在一闪一闪地□□着。他们所在的这一方明晃晃,而另一处的植被过于茂盛,将来时的步道遮掩的严严实实。
她动了动被手铐拷住的手腕,活动受限。
哪怕纪令闻明知道得即刻动身,可就是走不动道,有股强阻力牵制、拖住,故意跟她对着干。
始作俑者就站在那里,抱臂望她。
“快点!”纪令闻真想给他整个搬走,催促得很急,不矫揉不装蒜,是真实的情绪。
游骋敛眸,打开了机械臂上的全息投影,看着上面显示倒计时时间正在疯狂减少,开口:“紧张什么。你叫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他语气平平,反倒显得她神经过敏。
纪令闻张了张嘴,承认、否认都说不出口。
她可无权指使他为自己效劳,只是请他帮忙把她送回去。很正常的请求,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游骋身高实在优越,足足高出纪令闻一个头。等车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视线定在他的喉结上。
专车在老屋门前停下时,纪令闻不解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游骋提醒她:“先上车。时间不充裕了,你不是急着要走吗?”
纪令闻弯腰进到后排,刚想坐下,就听游骋的声音飘过来。
“往里点。还有我要坐。”
这话一出,车里所有人都往他那边看。
游骋抬了抬眼,修长的手指拉扯两下隔离服的领口。
脸上分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却能让人感觉到山雨欲来的沉闷和压迫感。
zcw533硬着头皮,虔诚且板正地陈述:“头儿,大老远的你表妹来投奔你也不容易。我是说,你俩长得挺像的。”
人与人长相相似并不算新鲜事,可游骋和纪令闻长得并不像,从脸型到眼睛、鼻子、嘴唇都有很大差别,完全不是同一挂的。
硬要扯的话,只是某些部位相似度较高,比如嘴唇都略显上薄下厚,唇珠不太突出。
纪令闻的嘴角自然放松状态,走向往下,而游骋的就看起来更为立体。这样的说法其实多少有点勉强。
他们并肩而坐,那种氛围让人联想到小猫猫和猫粮。
当然这话,旁人是不敢说的。
游骋没有再开口,极度缄默,难以确定他是不是认同了对方的话。
如今的处境纪令闻再清楚不过,因此对身份的事情,跟游骋统一口径,咬定两人是远房表亲的关系。
只是手铐的存在感极为强烈,想不注意到都难。
收缩得太紧了,纪令闻都被夹得生疼,游骋估计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车子行驶在安静的路段,耳边只有呼吸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令闻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抬头,那道目光先一步撤离,仿若无事发生。
短短一天,她经历了太多。先被逮捕,又被释放,坐的还是同一辆专车。
没多久,车子停稳后,司机就下车了。
好在宿舍的宵禁时间还没到,游骋将一枚戒指递给纪令闻,言简意赅地说:“保持联络。”
这是一枚活扣勺戒,边缘镌刻着不明纹样,应该是纯银,本身用料也相当扎实,沉甸甸的。就是太久没戴略显氧化,不过氧化之后也很美,显得没那么生涩。
中央的星标能够自由旋转,从表面被磨得发亮的情况来看,不难推断戒指的持有者几乎每天都会取出来摩挲。
纪令闻将戒指戴在食指上,尺寸刚刚好,弧度恰到好处地贴合手指,仿佛为她量身打造。
她突然胸腔震颤,为什么游骋连她的指围都知道?
遗憾的是,这个问题刚露出苗头,随即就被遏制住了。
戒指套上手指就摘不下来了。
虽然是开口戒,但却很难调节。
“滴”——智能手铐在这时应声解锁。
原本紧凑在一块儿的两只手瞬间解脱,纪令闻迅速抽离自己的手,转动手腕,没多余表示。
游骋垂下眼睫,在她腕骨靠近掌骨的位置,看到了一条暗红色的淤痕。
重获自由的感觉并没持续多久。
纪令闻准备下车。
游骋也跟着她走,送到宿舍楼下门前,忽然风牛马不相及地告诉她:“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被规则套住。”
纪令闻不是傻子,她清楚他的意思。
只是她没法绕出这个怪圈。
可回到寝室,李宝嘉火急火燎要找她验证一件事情。
“我发现值班表上多出一行手写字,现在都是用电脑操作,站长不可能会出错……”
很快,头顶的灯就灭了。
恰好熄灯后一秒,门把转动的声响让寝室里的人都停下动作。
黑暗笼罩了整个寝室,纪令闻和两个室友合力堵在门后,她扬声问:“谁呀?”
“是我。”
门外的声音稍稍停顿,响起一道微弱的女声:“我是张晓亚,我没死,快让我进来,熄灯后不让待在外面的。”
纪令闻执意,眼神一寸寸地坚定:“不行,熄灯后不能开门。”
“可这确实是张晓亚的声音。”李宝嘉说。
原来是室友。
广播已经通报猝死的室友。
张晓亚一连将门把手拧了好几圈,纪令闻在门上方的通气窗看见了,她那只手拧成麻花状……软塌塌地垂着。
动作迟钝,软烂粘稠得就像蒸熟的糯米糕一样。
安珀急急忙忙就要触碰裸眼全息屏,却被身侧的纪令闻一把按住手腕。
安珀没理解,“张晓亚没死,我们得赶紧上报啊!”
纪令闻略过她,再次出声:“门没锁,我们都睡了,你直接进来就行。”
这话在此刻寝室内的人耳中,却显得尤为荒谬。
这个所谓张晓雅,倘若是个正常人,能自己开门进来,就无需麻烦已经就寝的室友起来开门。
由于寝室夜间会锁门,恰好纪令闻踩点赶回来,也就没来及上锁,所以他们刚才都没能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此时门外静悄悄,毫无回应。
所有迹象均指向对方是敌非友,跟她们不是同一阵营。
安柏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总算品出不对劲了,抓着纪令闻死活不撒手。
显而易见,纪令闻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门外的生物真的是她们的同类吗?
“你们是不是故意不让我进?”
这次,张晓亚的声音陡然沉下来,更森冷、脱离人性。
纪令闻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声音几乎是穿透门板而来,疑似声音的主人趴在透气窗,整张脸陷进扇叶组件里偷窥。
她能清晰感知到,扇叶间隙有某种流体在悄悄渗流,幸好目前位置处于盲区,什么都看不见,否则那惊人的视觉冲击,肯定会吓得安珀当场深度睡眠。
纪令闻快速撒了一把盐,退回自己的床位前。
她向安珀和李宝嘉打了个手势,她俩迟疑片刻,听话照做,三人谁都没说话。
见屋内没动静,门外的生物逐渐失去耐心,发出吱吱的诡笑,伴随咕噜的诡异声响,在这寂静漆黑中,每个人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室友们紧紧憋着气,生怕稍有动静,那不明生物就会破门而入。
不知过了多久,咕噜声渐隐。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纪令闻摸了摸手心,才发现残留的盐粒已经融化了。
她直觉怎么做都是无路,无端像是走上了钢丝,赌对‘未知生物’的属性猜测是正确的,赌那东西开不了门,赌盐能起作用。
幸亏,运气不算太背。
纪令闻拿着拖把,就那么开了门。
B4844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楼道里散发着一股深度发酵的腥臊气,相比之前在家时,来得更为冲鼻,纪令闻折身推门,但门只半开就被什么东西黏住了,纹丝不动。
因为被门口的尸身截断了进程。
说是尸身,其实早已面目全非,辨认不出一点人形轮廓。
好像被盐充分溶解又侵蚀了扇叶,化为粘液附着在橡胶地毯的网眼里,连同检查站的工服碎布,被纪令闻挥舞的拖把甩得淅淅沥沥。
安珀在后面发出一声干呕,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倒。
李宝嘉没什么意外,表情麻木,又隐隐觉得很蹊跷。
两双眼睛看着纪令闻清扫残局,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不知道这个新人怎么能发挥出这么大的潜能。
待危险解除,李宝嘉点了一根蜡烛,看向纪令闻,随后沉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东西怕盐?”
“我曾看过相关记录,这种软体生物体内的水分会因为盐分的破坏而加速流失,使其体表粘液变干和脱水。”纪令闻偏头,说:“那种情况,横竖都要试一试。”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
吃了没文化的亏,这种无助感,在纪令闻涮完拖把时到达了顶峰,反应过来有点发憷。
李宝嘉不觉得纪令闻在骗人,她看起来没那个心眼。
临睡之前,李宝嘉提醒了纪令闻一句,以后要是遇见反常现象,先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等你觉得周围安全后,再给清理者打电话,不要像今天这样贸然行事。
纪令闻摸不着这句话的头绪,但后者推了推黑框眼镜,没再细讲,只说:“待久了你会明白的。”
到点起床准备上岗那会儿,纪令闻得知隔壁寝室遭遇了极端的热量掠夺,每个人都因严寒在惊恐中死去,身体变得僵直。
永夜时代,热量是很重要的资源。要知道,人类是日行动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了太阳的普照,大地将会陷入持久的黑暗与寒冷,生存都成问题,简直是终究噩梦。
然而,持续了整整十年都没能改变,那就说明永夜不止十年,长达数年的暗无天日,以及万里冻土、伪人侵扰……
人类还能熬过去吗?
恐慌的阴影如寒霜般降临至每个员工头上。
恐惧的目的是放大这种负面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纪令闻深谙这个道理。
道理浅显易懂,但不是人人都能自如地驾驭自己的情绪。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纪令闻的身后,有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正慢慢地向她靠拢。
这个人类幼崽,身体远比同龄人发育迟缓,尽管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中,也能自由穿梭往来,毫不费力。端详片刻后,像心里有了明确的答案,忽然有了行动。
从纪令闻的视角看过去,工位区赫然掀起短暂轰动。
一个满脸稚气、眼神亮晶晶的小男孩,像个小炮弹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紧紧拽住纪令闻的裤腿,仰起脸庞,用稚嫩的口吻问:“小姨,我妈妈去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