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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留方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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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幼镜迟迟未归,佘荫叶便也一直不曾入眠。

他去了万仞峰,去之前,没有和自己说。佘荫叶是问了万仞峰的弟子才知道的。他托人去叫明幼镜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宗苍和他共进晚膳,大概今晚都不回来了。

佘荫叶还没有上万仞峰的权限,只能这样等。也不知是到了子时丑时,门外竹帘风动,明幼镜终于回到号舍来。

他的目光有些凝滞,小小一个少年神思恍惚地解衣脱靴,坐在自己的榻上,慢慢取下衣襟上那朵鲜嫩美丽的龙胆花。

佘荫叶坐起身来:“你去哪儿了?”

明幼镜陡然回神,将龙胆花放进一侧的书页中:“去和宗主见了一面。”

“只是见面么?”

明幼镜合上了那本书:“嗯。只是见面。”

屋里的油灯灭了,窗户也关起来了。削薄的月光透过窗花映在佘荫叶的鼻尖,他的唇瓣微动,半晌才道:“幼镜,明日是我的授师礼,你会来吗?”

明幼镜也躺下,闷闷道:“你的大事,我当然要去了。就是听说授师礼在花镜堂举办,不知道让不让我进去,如果不让,我就在竹林里等你。”

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翻身爬起来,拿出一个纸扎包,塞到佘荫叶怀里。

“宗主那里有些很好吃的点心,他不爱吃甜的,我就给你带回来了一些。明日你的授师礼,要起那样早,还不知道能不能用早膳……多少垫垫肚子。”

佘荫叶定定望着纸扎包,片刻,伸手接过:“幼镜,谢谢你。”

明幼镜展眉而笑:“没事啦。”他闭上眼睛,翻身打了个呵欠,声音也渐渐染上倦色,“等你进入星坛,往后,就不必担心银子了。到时候,我天天找你蹭吃蹭喝……”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软,直到最后,简直就是梦呓了。佘荫叶听见那微弱的鼾声渐起,慢慢地撑肘支起身体,那一线惨白的月光流过他的眉角鼻峰,透出明幼镜看不见的冷意。

他并指召符,在纸扎包上一点而过。“腾”的一声轻响,整个纸包瞬间燃成灰烬。

佘荫叶翻开明幼镜案头的那本书,那枚娇艳的龙胆花还挂着夜露,就这么落进他的掌心,很快碾成花泥。

紧接着,那一团已经分辨不出形状的残花被他当手一扬,扔出了窗外。

他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榻上沉睡的少年,夜风徐徐,吹散心声万千。

……

三宗弟子划分,有守山,入门,坐坛,问鼎四阶。守山弟子佩木牌,不习心诀内法,只有练气修身的课业,与下界人士常有交接。入门弟子得佩铜牌,入堂修习,参与会武,登簿在册,是诸弟子中最多的一群。其中尤为优异者,经授师印佩后可以进入星坛,分二十八门专攻术业,将来继承星名,各为宗师。

普通弟子能走到坐坛这一步已是光荣无限,至若问鼎弟子,几乎是不必肖想。缘由也十分简单,仅有三宗宗主的直系弟子才有问鼎资格,将来得以继承宗主之位。

所谓直系弟子,除了宗主亲自收下教习的徒弟,便只有宗主的儿女孙辈可称直系。

为了减少宗门弟子冲突,三宗宗主几乎从不收徒。唯有宗苍膝下无子,才会收几名徒弟。

明幼镜来到这个世界的节点,除了甘武之外,宗苍还没有收其他徒弟。

……而在原书中,佘荫叶在授师印佩之后,很快就被宗苍带出山下历练,回来的时候,二人已是浓情蜜意。宗苍喜欢他忠心聪颖,索性收入门中,白日教习指导,晚上鱼水交欢,竟连司宛境都冷落下来。

想到昨夜佘荫叶那番冷淡排斥情状,明幼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病娇受之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即便是他,也委实不敢与之过多纠缠。如今只盼望他早早进入星坛,切莫趁某日自己熟睡,一剑割开他的喉管才好。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使一味避让佘荫叶,他又怎么混到“有名有份的备胎”这一位置?佘荫叶会允许吗?

明幼镜怀中抱着白貂,一步步往花镜堂走,三步一叹气,愁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宿主,叹气会折福报的。”

“福报?不被报复就不错了。”

胖貂跟随他多年,从未见过此妖孽如此为难情状:“难道你害怕佘荫叶?”

明幼镜沉默不语。须知他天不怕地不怕,独独与那些心理扭曲的变态八字不合。这种人行事毫无逻辑,只顾自己舒心,一时醋意翻涌,断手断脚也是有的。而他又浪荡惯了,如若不小心招惹上,少不得掉一层皮。

但在系统面前岂能承认自己害怕,便只是含混应付过去。

少顷已至花镜堂,不少等待授师印佩的弟子正在堂前等候,周围也有不少团聚旁观的弟子,明幼镜命白貂藏入花坛中,自己也没入人群里。

宗苍已至,黑袍猎猎当风,正站在垂落的星图下沉吟着。他身量奇伟,足足比旁人高出两个头去,鹰首面具卡在高峻的鼻梁上,无论是刀凿的颌线还是挺拔的眉骨,都透着叫人脸红心跳的英武之气。一人独立之下,竟将背后漫天星斗的气势都压得严严实实。

“传闻宗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鬼城一役中,那□□的佛月公主强行取下他的面具,竟是即刻眼饧腿软,迫不及待要委身宗主了。”

“胡说八道,宗主明明是粗莽凶恶的门神武夫相,山巅一站,大刀一立,能吓退千万魔修的,哪是你说的那种轻薄样貌……”

“说的这样信誓旦旦,难道你见过?”

见过自然是谁也没见过,争执一番,不了了之了。

佘荫叶同其他几名弟子一起站在星图前,一抬头看见了明幼镜。可惜明幼镜正在听旁人议论八卦,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笑话,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当真是肤白貌美,好看得紧。

佘荫叶眸光略暗,上前一步,向宗苍道:“弟子佘荫叶,拜见宗主。”

宗苍对他有印象:“先前鬼城中以一人之力连斩佛月三位护法的,应当就是你吧。”

佘荫叶颔首道:“是,没想到能得宗主青眼,弟子……感激得很。”

“你那招‘竹间雨晚’是自创的罢?苏真人同我说起,听闻你只有十九岁,倒是叫我大大吃了一惊。”

苏文婵正在一旁,手持柳枝为堂下弟子“点尘”,闻言笑道:“我同你说起过多少有才学的孩子,可你这家伙随耳即忘,能叫你记在心上的,十个里也没有一个了!”

众人都知道苏真人同司掌印一般,和宗苍是自小长大,情同手足,故而这旁人毕恭毕敬的天乩宗主,也只有她敢放声打趣。

这边点尘已毕,佘荫叶抬眸,柳枝水从他的额心滑落,衬得那一张脸愈发俊秀灵润,好似水洗白鹤,又如雨过嫩竹。

苏文婵很可惜道:“这么漂亮又聪慧的孩子,又叫天乩抢去了!”

一旁也不知是哪堂宗师笑道:“何来‘又’字?小武当年授师,不是真人你自己不要的么!”

苏文婵连忙摆手:“我说的哪里是他?小武我可招架不来,我说的自然是……”

她骤然噤声,仿佛也想起了绝不可说的禁事。那一块长在宗苍心口的逆鳞,说不得,动不得,是多年来压在摩天宗的沉沉黑云。

宗苍淡淡揭过这一遭,道:“把他的佩印拿来罢。”

升入坐坛弟子,已可身佩青玉。皎净通透的玉牌上尚无一物,是完好的一块完璧玉胚。宗苍握进手心,只听数声清脆裂响,竟有刚劲灵气在他指尖萦绕,催动之间,在那玉胚上逐渐雕出图案来。

众人屏息去瞧,不多时,已经看得出来:是佘师弟的小像!

是了,那锋锐的灵气宛若一柄刻刀,在玉胚上雕出了佘荫叶的形貌,栩栩如生,宛如真人。背后则是凤泊鸾漂三个古体字,正是佘荫叶的姓名。

宗苍将刻好的玉牌递出:“拿着吧。”

佘荫叶一阵发怔,直到苏文婵拍一拍他的肩头,才后知后觉地接下。

“弟子……谢过宗主。”

最是爱看热闹的贺誉贺真人在一旁捋着曳地的长须,赞叹道:“天乩这手艺是拔萃得很的,当初无极龙骨都被他铸出神兵来,凡所收入门下的弟子,都有这小像玉牌,其他门宗的弟子,就只有钦羡眼红的份喽。”

他这边念叨着,忽然注意到身旁站着的白嫩纤瘦少年。那侧颜精致水秀,乍一看,仿佛故人归来。

贺誉好生晃神,又见那少年死死盯着佘荫叶手中的玉牌,眸中情绪说不出是羡慕,还是落寞。

贺誉想安慰他几句,而少年已经将身一转,从人群中遁去了。

授师之礼就此落幕,苏文婵领着佘荫叶等人前去星坛观礼,此举也是存了为二十八门选立新秀的意思。宗苍傍晚还要同几位堂主商议鬼城后事,便留在了万仞峰中。

他这边还在询问佛月残兵的去向,那边倏忽看到角落里飘过的一袭白衣,肌肤雪白的少年在哪里都相当显眼。

宗苍就喊了一声:“明幼镜。”

少年倏地止步,回过头来,好像瞪了他一眼,而后又撒丫子跑了。

宗苍向身边人道:“我稍后便来。”大步向花镜堂外走去,森森低音很有威严,“还跑?”

明幼镜跑不掉,在他胸膛前被拦住了。

宗苍垂目望着他:“我很吓人么,见了我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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